林夕繁没有再收到任何消息,也没再打通任何人的电话。
一遍一遍听着电话里冷冰冰的女声,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全身都冻僵了。
他的书包里一直放着那盒巧克力,从最里层放到最不常用的最外层,最外层空间不大,被盒子撑出棱角分明的形状。
每一次摸到,心都凉半截。
到最后,拿出来丢到没人整理的书堆上,又被反复抽拿的书压到最下面。
就是从那天开始,他开始有些形单影只。
所有人都来问他,为什么俞归絮不来上学啊?是直接去知杳中学吗?
他根本回答不上来,明明原本是最亲近的人,可是他现在一问三不知。
一个礼拜后的清晨,他单独跨上自行车从杏南出发,骑到知杳。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看校门外两棵紫薇树就看了好久。
他想起来知杳初中校园里有一种树,秋天的时候伴着桂花香开花,一个不爽,就开半树,开得又小巧又艳和紫薇花很像。
林夕繁只会哇哇叫“真好看”,俞归絮却拿手机搜了,原来这树叫异木棉。
林夕繁凑到俞归絮旁边看他的手机屏幕,发现对方正在翻“花开半树”的原理。
近朱者赤,他应该从俞归絮那边沾一点探索精神过来。
林夕繁走进教室,出挑的长相瞬间吸引所有目光。
他攥着书包肩带的手松开些,扫视一圈,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意料之中。
*
俞归絮是一号。
班主任进班开始点名,第一个就落了空。
林夕繁没有帮忙回答,目光定在新发的资料上,听着老师一遍一遍重复这个名字,一声不吭。
就好像从来不认识这个人一样。
“俞归絮同学,来了吗?”
你看,很简单的。
忘掉他。
林夕繁好像就这么长大了。
他不再聒噪无礼,也不再喜欢蹦蹦跳跳。
他沉稳下来,开始愿意磨语文阅读,多记几个英语单词和语法,开始琢磨自己未来努力的方向。
从班级吊车尾爬到第一名。
每一次成绩出来,他是最高分,排在最上面,俞归絮成绩为空,排在最下面。
老师很喜欢他,爱给他分派任务。
花名册顶端一号的名字还没改,林夕繁那天没忍住,在俞归絮后面写上自己的名字。
忘了擦,老师正好瞧见,把他叫进办公室喜出望外道:“要不把你拎到一号去?反正我给俞同学妈妈打过电话了,俞同学暂时不会来。”
林夕繁没说话,憋了一会,把眼睛憋红了,他意识到,打不通电话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他在纸上写了一串数字,是俞归絮的,恳求:“老师,可以帮忙打这个电话吗?”
老师一边输入号码,一边好奇道:“是你家长的?”
林夕繁吸吸鼻子:“是俞归絮的。”
老师一惊,号码已经拨出去了。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手机里的女音说话一如既往得平缓,却终于换了一套说辞。
老师一愣神就看见林夕繁动作极快地抹了一下眼角。
“怎么了?”
“没事,我瞎写的号码。”
如果老师追问他,认不认识这个人。
他也许会斩钉截铁地说:“不认识。”和电话里的忙音一样无情。
那天课间他趴在教室阳台许久,听着教学楼前大树里一阵阵的蝉鸣,一只小橘猫手脚灵活地跳上树慵懒地伸伸懒腰,沐浴阳光。
阖眼闻到夏意,惊觉——原来春天已经悄悄离开了。
有人跑过来跟他打招呼:“嘿!林夕繁,晒太阳呢?”
林夕繁没有回答,只是想起来,有个人跟他一起约好了来知杳晒太阳。
是谁呢。
后来,初中毕业照发下来的时候,老师知道林夕繁跟俞归絮关系铁,家住得也近,直接把俞归絮那份也给了林夕繁,他拿到两张照片、两份毕业证书、两份知杳中学的录取通知书,囫囵分开一份给了洛清月,懂事地让她转送。
把自己那一份资料收到一个文件夹里,摆到书架上。
顺便把自己乱糟糟的桌子收拾起来,不用的书堆到一边回头卖了,最后在一本语文阅读总复习与数学小题中间找到了自己随手一扔的巧克力。
他只愣神两秒,似乎在回忆为什么会有这盒巧克力,又或者是在想该怎么处置。
没扔,也没拆,摆到架子上,和文件夹一起。
初三毕业的暑假,相对清闲。
林夕繁一放学就赶着去上衔接班,早上七点到补课机构,中午外卖应付,晚上六点回家。
逼着自己习惯一个人。
知杳中学开学早,八月中旬就报道。但林夕繁上完衔接课竟还剩下一个月时间。
抱着小比熊一遍一遍翻手机,刷英语单词,名著看完了好几本,高一的题都被他理得一清二楚。
他仰在椅子上,盯着被他理得整整齐齐的书桌,忍不住感叹:“好无聊啊——”
手机震一下,林夕繁没想立马去看。
以前,他谁的消息都秒回,现在他谁的消息都轮回。
又“哐哐”震两下,感觉对方还挺急,林夕繁才坐直一些去够桌边的手机。
他本来以为是洛清月或者是别的同学,却都不是。
——是许久没有联系的颜语凉。
发来一张照片和几句话,却让林夕繁差点连手机都握不住。
【小颜哥哥】:[图片]
【小颜哥哥】:你们来北京了?
【小颜哥哥】:要不是我今天有事来医院我都不知道。
【小颜哥哥】:小鱼住院呢?哪个病房?我过两天来看看。
打开图片,是一家医院。背景环境还算不错,是一片花圃,花园里有一个亭子,亭子里有一架老钢琴,琴脚爬了些枯藤。
有一个少年坐在琴前,好像在调音,光影正好打到他的脚边,柔和地触碰骨形分明的脚踝。
林夕繁当场愣了神,盯着那片阴影感觉像做梦。
他曾问过洛清月,俞归絮去哪了,妈妈僵硬地转移话题,很明显已经被通气了。
可能是俞归絮让尽可能多的人瞒着他,反正林夕繁后来问任何人,他人都说不知。
但百密一疏,忘了这个一年也不一定见一次面的“颜哥哥”。
他脑子空了一秒,回过神来,已经输入、发送一条信息。
【叶子】:颜哥,我不知道。我放暑假了,想来北京玩。
*
他整个头都是热的,心脏剧烈跳动着。
随便理两件行李,从知杏坐大巴转飞机,中午出发,下午三点就到了北京。
见到近一年没见的颜语凉林夕繁笑着打招呼,自以为灿烂。
颜语凉敏锐地察觉:“怎么,你跟你的小竹马什么时候掰的?都不黏一块走了。”
林夕繁说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掰的,也不知道掰了没有。
好在颜语凉跟他关系不错,答应先不向俞家透露他来北京的风声。
以哥哥的身份给他订了个舒适的酒店。
林夕繁舒坦地洗完澡躺在酒店房间里,突然记起来他手机上的卡绑的洛清月的,今天用钱哗啦啦,买票信息自然也往自己妈妈手机上传。
果不其然,晚上九十点,洛清月忙完手头的东西,终于打来了电话。
“小繁,你在哪?”
他从妈妈过于镇静的话语里琢磨出一丝慌乱。
“妈妈,我到北京了,颜哥哥说请我去爬长城。”林夕繁沉默一秒,从床上翻起来,走到窗前,俯瞰繁华的城市灯火通明,没听到妈妈的回音,又忍不住诚实地补充,“颜哥说在医院里碰到俞归絮了,我想...去看看。”
“小繁……”洛清月小声唤他,没说其他,只是关心道,“出门在外注意安全,碰到喜欢的就买回来。”
挂过电话,林夕繁对着电话记录发了会呆,翻开通讯录,找到某个名字,鬼使神差地打过去。
“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Sorry!Thenumberyoudialeddoesnotexist,pleasecheckitanddiallater.”这一回他把这段冰冷的语音听完整了。
翻过身把脸埋进酒店雪白的枕头里,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空调温度打得太低,他半夜被冻得半醒过来,迷迷糊糊盖上被子,摸到遥控器把空调关了。
早上又□□燥的空气热醒,不太舒服地抬起枕边的手机一看——九点三十五。
电量百分之三。
“草。”
他还没完全清醒就看到系统提示三十秒内不连接充电器就会关机。
赶紧爬起来去桌上拿充电器给手机充电,勉强救活过来。
再看一眼时间,9:36。
林夕繁盯着这个时间看好一会,打开微信搜索某个名字,点开聊天框,聊天记录停留在:【九点三五之前回我条消息。】
他不过是忘了自己当时设置下的时限是九点三十五还是九点四十了。
手机震动两下,林夕繁回过神来,慢吞吞去看新消息。
【小颜哥哥】:我打听过了,附院302病房。
【小颜哥哥】:醒了吗?现在来?
【叶子】:昨晚忘记充电了,充一会再来。
【小颜哥哥】:我得回学校了,教授找我,你待会自己来,就跟前台说是病人的朋友,带上身份证,登记一下就能进了。
【叶子】:好。
林夕繁垂着眼帘,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撕下来,看向窗外。
天空好蓝,白云好厚,却远没有故乡那般开阔、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