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位

七婆一直把两个人当亲孙子对待，好久没见两个孩子了，一听说两人回家，就从“小金库”里捞出很多小零食，又把本来要送给别的亲戚的凤梨拎着，打算出门。

满心欢喜，满眼期待。

刚走出院子就看到两个人吵吵闹闹地过来。

林夕繁单方面输出：“回来一趟这么倒霉吗？！没饭吃就算了，一整个晚上都没灯诶！！摸黑玩游戏很伤眼睛的！”

“借台灯，明天找人修。”俞归絮言简意赅。

“黑不溜秋的我都写不了作业。”林夕繁故意无视他的解决方法，自顾自抱胸道。

“……”

林夕繁的话没得到回音，察觉到俞归絮沉默：“怎么了？”

“我以为你书带回来会是摆设，原来是真的会写吗？”

他记得很清楚，林夕繁自律能力其实没有很强，屁股坐不热凳子的性格，假期里的作业不到最后一秒不完成是他的人生格言。让他安安静静坐下来写一会简直要了他的命。

要他命肯定是不行的。

所以林夕繁往往会选择要俞归絮的命，心不定的时候就捣乱，不动脑子地瞎问，光明正大地抄两个答案。

“写作业。”俞归絮往往会等他闹了一会后再提醒他。

“那你开学给我买学校门口的糖葫芦。”林夕繁往往就趁机讨甜枣。

价钱微不足道的，要点摆摊的小吃。

价钱高点，要一双鞋、一只表。

搞得好像自己买不起一样。

俞归絮有两个回复方式——

第一种，“可以。”

这话一出就像定海神针，林夕繁能安静到把作业写完。

第二种，“爱写不写。”这话一出就像孙悟空闹了海龙王。林夕繁能上蹿下跳，闹得俞归絮也写不成作业。

这种情况一般发生在，俞归絮没享受够他的闹腾，想听他多说会话。

看他真的闹累了，才会笑着顺着他说：“可以。”回到第一种回答。

后来第二种俞归絮用多了，林夕繁当然不至于毫无察觉，拎着他的领子质问：“你把我当玩具吗？！”

于是，之后俞归絮不再拘泥在一句话，变着法子把林夕繁逗得跳脚。

总之，在以前，林夕繁身边如果带着书，那绝对是摆设，需要俞归絮从中调节才能发挥这个摆设的作用。

“我带都带了，为什么不写？”林夕繁莫名了一下，下一秒也想起来曾经在这个人面前“撒泼”的模样。

蓦然笑一声，补充道：“我已经不是一个初中生了。”

俞归絮还没回话，就听他翘着鼻子说：“我现在是一个高贵的高中牲，牲畜的牲，写作业是我的宿命。”

“你有这个思想领悟初中黄老师应该会很高兴。”

那位黄老师是他们初中三年的班主任，曾一度因为林夕繁玩心太重白了好几根头发。

*

初一一进学校，两个人分在同一个班，有心坐同桌，好在那时候他俩身高差不多，黄老师重新调位置的时候没有把他们拆开。

可是过一段时间，黄老师就发现不对了。

这林夕繁，看着挺腼腆一小孩……

怎么话这么多啊！！

再过一段时间，黄老师发现更不对了。

这林夕繁……

怎么天天缠着俞归絮啊！！

或许是还不熟悉初中的教学模式，林夕繁第一次月考考了个全班垫底。

而俞归絮，一贯沉稳，成绩也一贯地稳，考了全班第一。

考完之后，黄老师一看林夕繁还缠着俞归絮讲讲讲就不乐意了，连夜新排了座位表，把两位月考第一分开来。

顺便又分别招谈了两位。

问林夕繁为什么考这么差。

已经被俞归絮指责过，并且被指最近过于话痨的林夕繁面对着老师心里已经有底，乖乖巧巧地说：“可能……嗯……最近话讲得有点多。”

老师眉头一抽：“你也知道啊。”这小孩悟力还挺强。

找俞归絮，先夸了一通，然后问他坐在教室最后面会不会太憋屈，要不要把他位置往前挪。

顺便把自己新排的座位表给他看。

俞归絮本来对座位这件事不太在意，他轻轻扫过那张表，刚要开口说没问题。

再一看，他跟林夕繁两个人的名字在教室南北两边，中间大概隔了七八九个人吧。

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手指指向自己的名字，再把手指拖到表的另一边。

“老师，我想坐这。”

老师一直盯着他的手指，看到他把自己拖到了林夕繁那，脑子飞速运转，道：“你想坐林夕繁的位置？也是，靠走廊也方便。”

俞归絮收回手指，摇摇头否定老师的话，重新说出了他的诉求：“我想跟林夕繁坐。”

老师有些难以置信：“你不觉得他有点吵吗？我安排过了，这次给他排的座位，周围都是腼腆的人。”

俞归絮下一句话大概让老师终生难忘，他真诚地问：“老师，我不够腼腆吗？”

老师沉默一秒，承认道：“够。”

俞归絮还想说什么，老师却不想再听了，把表直接塞给他，发布命令：“那不改了，就先按这个坐。”

对面身形有些薄的少年接过那张表，努力挪了一步脚丫子，回味两秒刚才老师的话，又把那一步挪了回来，对上老师的眸子，说：“我不觉得他吵。”

说完，也没对座位表再有多的意见，转身回到教室就挑了个时间安排班级把位置调换，事情做得服服帖帖。

这个座位坐了三天。

黄老师又发现不对了。

林夕繁话确实是少了，但是周围试图跟他说话的人多了。

还由于坐在靠走廊的那一侧，长得又清秀显眼，课间还有许多小姑娘刻意经过窗口看他。

夸张的是，有一个女孩一天来了七次。

一天下课也才几次，如果是肾功能有问题的话，应该是去医院，而不是节节课往厕所跑，顺便来看一眼林夕繁。

这些事，黄老师原本是不知道的。

直到同层的，别的班的班主任找上他跟他反映了这件事，让他快把班上这位祸水拎里面去一点，所谓才不外露，他们班得“帅哥”不外露。

黄老师听了有些恼，心说林夕繁这小孩才初一不会是因为小小年纪谈恋爱了成绩才跑垫底去的吧。

结果打开教室里的摄像头一看，林夕繁又跑俞归絮那去了。

放大一看，两人头凑在一起聊得很开心，再仔细看看——两个人在讨论题目呢。

黄老师感动得几乎痛哭流涕，当场决定把林夕繁调到里面和俞归絮一块坐去。

毕竟祸害俞归絮一个人总比祸害外班一群人要好吧，况且他可不想过两天收到林夕繁早恋的“喜讯”。

好在林夕繁是一个奇怪的小孩，别的人很难管着他，俞归絮除外，或者说，俞归絮总有法子治他。

差的在慢慢往好的靠，好的也没被拖下水。

而在俞归絮离开后，林夕繁没有一个可以给他吐口水的人，也不再有一个人全身心地放在他身上管着他，不再有哪个人会在他心思不在学习上的时候把他飘飞的思路拉回来，也不会有哪个人会掌握他的情绪，变着法子逗他。

而且，做作业的时候，他总是习惯了旁边有一个人，突然变成一个人，说不孤单都是假的。

他慢慢开始不喜欢写着写着就闹腾起来，没人给他闹，他一个人在屋里发癫会显得很有神经病。

高一的某天夜里，他依然挑灯夜读，静心写完两张卷子后熄掉台灯，卧室陷入一片黑暗。林夕繁从柔软的椅子上站起来，眼前猛地一花，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扑在学习上的时间太多了。

他也渐渐习惯随身带一张卷子——多半是数学，也开始学会利用课间的碎片时间，不会因为一星半点的动静就像大鹅一样伸着脖子吃瓜。

*

“小鱼，叶子！！”

七婆的呼喊打断了林夕繁的某段回忆。

看到七婆熟悉的面孔，他熟络地跑过去，欢快道：“七婆，我们回来啦！”

他的语气又沾上些从前的味道，身形越拔越高，遇见疼爱自己的长辈，总会又变得像个孩子。

璀璨的夕阳下，清澈的湖水中，仿佛有一艘小船轻轻靠岸，上面有一个孩童一边划着船一边大声呼喊着向岸边打招呼。那个身影爬上岸慢慢与林夕繁的身影重叠。

当初沾着泥巴的脸蛋越来越白净秀气，左右不太齐整的衣衫也被肉眼可见地捋得很漂亮。

老一辈人管这叫做长大。

小孩们总是那么快就长大。

就像七婆现在这样，满脸高兴地看着这两个人，眼神里迸发出光芒：“长这么高啦！！”

俞归絮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话少，只轻轻唤一声七婆，却没有拒绝长辈的亲近。

林夕繁笑着接过七婆手中的梨，就像往常那样，然后嘴巴甜道：“谢谢七婆，我们过会给你拎两饮料过来。”他们提前买好的，只不过原先的计划是明天再走访邻友罢了。

“你们出门是要干啥呀？”七婆亲切地问。

俞归絮本来悠哉游哉地在一旁干看着，突然被林夕繁使劲推了一把。

“所以这两天所有有必要的社交都由你来。”这一把推得力道刚刚好，让俞归絮顺利想起一刻钟前林夕繁说的话。

七婆刚要嗔怪林夕繁，就听基本上很少回答问题的俞归絮接过了她的话头。

“我们去找胡叔隔壁的修理工叔叔来我们那修一下电路。”俞归絮停顿一秒，补充说，“叶子说，电路被老鼠咬了。”

七婆可爱听俞归絮说话，闻言乐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