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限

林夕繁现在摸着这几个血淋淋漏着他情绪的字……

——想把它们抠掉。

突然就对送这两本书没什么执念了。

现在想来，那会儿真是又中二又蠢。

他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两本书塞回去，换另外两本，反正他没写过的习题也蛮多的，换一本也没差。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清脆的门铃声。

他听到洛清月热切地跑去开门。

“谁呀——小絮吗？进来进来，小繁把你指纹删啦，太过分了这小孩，马上阿姨给你再给你录一个，最近过得怎么样呀？”

“挺好的，阿姨。”晚辈语气轻快。

俞归絮看着洛清月给他重新录了指纹，从柜子里拿了双拖鞋给他。

这两只拖鞋一看就是新买的，是深蓝色的，有一些幼稚的小鱼图案。

他以前来林家常穿的那双竟也没有被扔掉，安安分分地待在柜子的最底层，鞋面上有一些细小的灰尘，还有被小数学啃过的痕迹。

“谢谢阿姨。”俞归絮乖乖穿上走进玄关，一抬头，就看见刚在微信上给他发消息的人正站在最高的那一节楼梯上，怀里抱着两本蛮厚的书——叠起来有小新华字典那么厚。

从封面颜色来看，应该不是很大众的书，至少不是他见过的书。

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这大概就是林夕繁之前说的给他准备的生日礼物。

林夕繁朝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慢慢从楼梯上走下来，轻轻把两本书递给他。

刚刚在楼上时有些许尴尬，但在听到俞归絮说“挺好的”的那一刻，他蓦的被一种莫名的心情凌虐了一把。

林夕繁突然很想让这句“我不开心”让俞归絮心疼一下。

而把书递出去的那一刻，他又有些后悔了……

——万一，俞归絮没有心疼呢？

——万一，这个书给了他，他看也不看呢？

——不看也好……

那一瞬间他闪过无数的思绪，就在他马上想收回来不送的时候，俞归絮伸手接过了，学着他的模样抱着书，低头去看书的封面。

确实不是他见过的教辅书，可能是怕他做过，买得很偏。

俞归絮伸手翻了一下这书，笑说：“我做完给领导验收。”

领导林夕繁被他翻书的动作弄得心惊胆战——如果被当面看到那句话的话，他宁愿从马桶里钻进下水道躲起来。

早知道应该拿个绳子把两本书扎在一起。

“抄答案你就完蛋了！”林夕繁恶狠狠地冲他一挥手，虽然知道光抄答案这事俞归絮是做不出来的，所以这句话只是掩盖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事实罢了。

“好啦，都来吃饭，最后一道菜出锅就能开饭了。”洛清月亲切地推着两人。

俞归絮偏头看到林夕繁有点发红的耳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还是没忍住多看两眼。

但是亲妈却不打算放过他。

洛清月佯装奇怪道：“小繁，天还没多热吧，怎么耳朵这么红。”

林夕繁闻言下意识去摸耳朵：“……我明天去医院看看。”

洛清月笑而不语，跑厨房去煮最后一道菜。

林夕繁感觉自己还有些脸热，捏捏耳垂，问俞归絮：“还红吗？”

俞归絮实话实说：“……更红了。”

林夕繁皱着眉强调：“肯定是过敏了。”

一套过于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辞。

“噢，”俞归絮和他并肩走到餐桌旁，看到他逐渐褪色的耳朵，又逗他，“谢谢你书。”

仅两秒，那耳朵又变粉了。

俞归絮一脸清白无辜：“你对我说话过敏吗？怎么又红了。”说着还要上手去碰他耳朵。

“你再捏一下试试？”林夕繁有些气急败坏，露出要咬人的表情。

可爱死了。

坐上餐桌，林夕繁解锁手机给他看一条消息。

【施为华】：五月四号晚上三节数学课用来数学摸底考试，a班1班同时考，给你们收收心。

这句大抵是两个班发的一模一样的。

【施为华】：上次月考数学，你们班平均分只比a班高一分，什么水平？你们不靠数学拉难道跟他们比英语语文吗？我倒要看看这回哪些人还考不过文科班那群小姑娘，这回班上倒五去楼下溜一圈，我看你嫌不嫌丢人。

这句话是给他们班单独发的警告。

俞归絮一眼扫过，再扫回来的时候眼里带了些疑惑：“怎么了？”

“下战书！”林夕繁掷地有声，“如果你这回数学没考过我就直接把当初离开的原因告诉我！”

以前，战书一下，俞归絮就会应战，从来就没有拒绝过。

大抵因为输赢与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拼命想赢过对方的那种对学习的冲动。

但这回不一样，两人更加看中的是那个赌注。

“不行。”

林夕繁闻言嘴角明显向下撇了一秒，他抱起在他脚边一直钻的小数学，逗弄起可爱的小宠物，拙劣地掩饰自己的情绪。

俞归絮心绪繁杂，低头的时候脑海里竟已全是对方有些黯的眼眸，他把无措的手搭在放置桌面的两本书上，鬼使神差地翻了一下。

就看到了那句留言。

[我不开心。]

心脏仿佛被揪住了，每一次蹦跳都像在猛烈地挣扎。

他一吸一吐缓了下呼吸，目光再落到林夕繁身上的时候，他看到对方也看着自己。

桌子就那么大，他俩的距离也没多远，虽说俞归絮动作幅度不大，但是林夕繁也不瞎，自然是看到了。

当时下楼的时候，他把去年准备的那本教辅书放在上边，但不知道俞归絮怎么想的，居然一本一本看过书名之后再接到手里，导致今年年初那本叠在了最上边。

这个过程尚且不必多论，重点是——林夕繁现在是真的有点想钻下水道了。

他刚想说些什么找补，就被厨房拉门拉开的声音打断了。洛清月把最后一盘菜端上桌，高兴地看着两个孩子：“开饭吧！”

“好。”林夕繁的回应很轻，像一片碎散的云。

＊

洛清月想象中的晚餐是其乐融融的，两个小孩夸夸她的厨艺然后欢快地谈起学校里好玩的事情。

可是，现实落差却很大。

小孩们确实夸了她煮的饭菜好吃，但之后不管她再提起多经典的话题，两个人都只做一些不咸不淡的回答。

一桌人，各自心事。

俞归絮吃完就找借口告别。

他礼貌地说了再见，推开门的时候，外边的夜色已经比来时深沉许多。

小区里的路灯已经亮堂，他看到有只野猫躲在暗处，四处张望，从一处草丛钻到另一处。

回过神的时候，身后传来声响——林夕繁跟着他出来了。

“我妈让我送送你。”林夕繁察觉到他带着疑问的表情，回应道。

俞归絮眸光微动，点点头：“走吧。”

洛清月应当是察觉到他俩突然气氛有点奇怪，直接把林夕繁推出来了。

挺恍惚的，仿佛又回到了再见面那天，说要互相等一等的那天。

那天也是这样，相对无言地走了好长的路。

但是这毕竟不是学校，没有多长的距离。

正当他们要走到俞家时，俞归絮突然问他：“月考什么时候？”

“在中旬偏后一点，17号左右吧，上个月是十七号考的。”林夕繁心情还是有些别扭，但还是偏头问他，“问这个干嘛。”

俞归絮没在看他，目光落在很远的某一颗星星上，轻声说：“月考成绩出来，主课里有一门考过我，我就告诉你。”

今天的沉空没有几颗亮星，被一片厚重云彩挡住脸的月亮悄悄露出脸，抓住了另一片薄云，当丝巾围上。

“我不听了。”这是在赌气。

“真不听？”看似很认真地确认。

“假。”这是顺着台阶下了。

“但是为什么要那么久？”林夕繁又问。

“久吗？”俞归絮脑海里排出一个日历，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这个期限是有多么得短，两个礼拜罢了，“给我点时间准备一下。”

林夕繁目送他走进家门，心里却奇怪——是什么样的答案，需要那么长时间准备呢？

转身，脑内还在思考……

——这应当是自己难以接受的一个答案。

——甚至让俞归絮害怕说出口的答案。

而他身后的那栋房子孤零零地立在夜色里。

过了估摸两分钟，才终于亮起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