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棠回到老宅用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在这期间,他的亲妈江太太打了电话过来。
温心怡是顾棠生母的名字,但是对这个菟丝花一般的女人来说,嫁人之后,她就丧失了独立的人格,依附在丈夫高大的身躯上生活,比起温女士,她更喜欢别人称呼她为江太太。
电话里的声音有几分失真,但依旧能够听出江太太吴侬软语的柔软腔调,她就连发脾气都是细声细语的,声线十分柔和,并不尖锐刺耳:“小棠,今天是淮生少爷的谢师宴,你怎么都不出来露个面。”
说是谢师宴,但是就和江淮生的生日宴一样,同学和老师们只占据了很不起眼的一小部分,来往的都是各界名流,本市甚至省里的领导都到了很多人。
这种宴会如此盛大,是非常好结交人脉的优质场合。
那些普通寻求机会的富商想要拿到一张邀请函都要付出很大代价,而顾棠,因为算是半个江家人,可以免费入场,但他却硬生生的自己错过了这个机会。
顾棠问她:“温心怡,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后者沉默片刻:“我当然记得,今天也是你的生日,我亲手给你做了生日蛋糕,还带来了明远酒店这边,妈妈祝你生日快乐。”
她总是这样,算不上一个很好的母亲,至少性格懦弱的她,在遇到事情的时候,绝对不会像其他母亲那样毫不犹豫的站在顾棠这一边。
哪怕她成了名正言顺的江太太,她也是怯弱的,需要别人保护的,经受不了半年风雨,更别说给自己幼小的孩子打伞。
“顾棠,妈妈也没有什么用,你听话一点,不要惹麻烦。”
“你江何叔叔很不容易的,工作也很辛苦,你听话……”
“顾棠……妈妈要照顾弟弟,没时间,你让老师接电话。”
反正有了新家,顾棠这个和前面的男人生下来的孩子就不重要了。
江太太或许是爱过顾棠的父亲的,但她爱的是那种男人带来的稳定和安全感,所有不重要的东西都要为这份安全感退让,包括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生儿子顾棠。
但她又不是个糟糕透顶的母亲,平日里会牢牢的记住顾棠的生活所需,也不会忘记他的生日,就像是今天这样。
顾棠觉得有点恶心,在父亲死之前,他曾经拥有毫无保留的父母的爱,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但是现在他没有了。
他一面憎恶,可又像是被蛛网给粘住的小虫,粘在这并不牢固的温情网上无法轻易挣脱,因为一旦用力挣脱,难免伤筋动骨,血淋淋的伤口会被残忍的撕开。
顾棠说:“今天也是爸爸的忌日,从十年前起,我就不过生日了,我也不爱吃蛋糕。”
顾棠的生父是给江老爷子订生日蛋糕的路上出的车祸,当时那辆车上一共有好几个人,有江淮生的父母。
为了保护江淮生父母的安全,顾棠父亲牺牲了。
虽然罪魁祸首是酒驾的司机,但顾棠不可能不迁怒,他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父亲,然后又因为江家失去了最爱他的母亲。
哦,母亲从来没有最爱他,她最爱的是她自己,但是因为父亲的死,她早早的揭开了假面,他被迫在年幼的时候感受到了切肤之痛。
顾棠时常憎恶自己:为什么总是贪恋这么一点虚伪的母爱,一点都没有骨气。
电话那边又是一阵沉默,但是江太太的情绪依然很稳定,她非常熟练的岔开这个话题:“妈妈知道我们顾棠是个孝顺的孩子,听话又懂事,所以你现在在哪里?”
“我已经回老宅了。”
江太太的情绪重新好了起来:“那太好了,淮生少爷也要回老宅了,他今天好像不太高兴,你好好照顾他,晚上我陪你过生日,不带你江何叔和你弟。”
是了,她显然很擅长拿捏自己和前夫生的大儿子,她也知道顾棠和现在的丈夫儿子相处的并不那么好。
但是那又怎样,她需要一个表面,看起来足够美满的家庭,儿子再优秀,也不能够代替丈夫,更不能像现在的丈夫这样给她提供足够优越的物质条件。
她的继任丈夫江何,是明远集团的ceo,年薪数百万,长相英俊,工作能力强,而且洁身自好。
顾棠呢,他有一个好父亲,老爷子因为顾棠的生父对他有几分愧疚,也因此会施恩她这个母亲和江何。
除此之外,顾棠没有太多拿得出手的地方,成绩只是上游,不像江淮生,年年都能拿第一。
要不是有高考自主招生的加分,顾棠可能都没资格和淮生少爷上一样的大学。
江家的财富累积,是顾棠努力奋斗十辈子也够不到的。
温心怡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带着儿子踏进江家大门,让儿子享受到了小镇上根本就享受不到的优越物质条件。
尽管顾棠从活泼开朗,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也不像小时候那么爱笑,但是小孩子懂什么。
顾棠这个孩子,太像他的生父,重情重义的,这样不好。
江太太挂断电话,理了理自己礼服的褶皱,穿着细细的高跟鞋走出去,熟练的挽住自己现任丈夫的胳膊,她含着笑耳语了几句:“小棠回去了,他会照顾好淮生少爷的。”
众人恭维起她来,在这种觥筹交错、纸醉金迷的场合,年轻漂亮的江太太落落大方,给不少人都留下了好印象。
温心怡很擅长做一个别人眼中的好太太,温柔漂亮,知书达礼,她也享受这样的生活。
顾棠在挂断电话之后就一直阴沉着脸,他又低头看了一眼那张配型报告,嘴角往上扯了扯,镜子里倒映出一张难看的笑脸,看起来像是电影里的小丑杀手。
等了将近一个小时,顾棠等到了回来的江淮生。
对方没有让人推着轮椅,自己按着电动轮椅开进了顾棠的家。
大少爷的心情似乎非常不好,开着轮椅在这个房子里横冲直撞,直接冲着站在那里的江淮生而来,一副要用轮椅撞断或者腿的架势。
他刚从医院出来没多久,身体还有几分虚弱,病痛的折磨滋生了暴戾,江淮生看着站在那里的顾棠就很不爽:这个从小镇上来的乡巴佬,凭什么拥有这么强壮完美的一副躯壳?!
天天吃差不多的饭菜,他只有一米七九,而顾棠甚至有一米八八。
可恶的顾棠,不听话的狗就应该打断腿!
顾棠一只手就抵住了江淮生的轮椅,成功定住了为非作歹的大少爷。
没错,顾棠这个乡巴佬还拥有着一身牛劲,力气大的要命,所以江淮生嫌弃顾棠,又离不开顾棠,小跟班确实很好用。
“顾棠,你好大的胆子,给我松开手!”
江淮生放在轮椅上的手都暴起青筋,青紫色的脉络在白皙的手背尤为明显,明显像是上好的白玉翡翠。
顾棠把一张纸放在了江淮生的面前:“江淮生,你先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东西?”后者轻描淡写的扫了一下a4纸,看到熟悉的数据时,他的瞳孔陡的放大。
那是一张配型通知,是一张成功通知!
江淮生整张脸都因为激动变成了粉红色,他甚至直接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没错,江淮生双腿好着呢,他得的只是罕见的血液病,时不时要进医院,发病的时候身体虚弱,才会坐在轮椅上,懒得自己走。
“太好了,现在就做手术,我要马上安排手术!”
激动的江淮生被一只手大力的拽回来,然后摔在了一张散发着洗衣液清香的床上。
“你可以激动,不过先别太激动。”
顾棠说:“我可以签署自愿捐献骨髓书,但我拒绝。”
江淮生感觉自己被摔得尾椎疼,他像豌豆王子一样娇弱,睡的是那种超软的大床,顾棠却喜欢睡硬床板。
但是还不等他为疼痛发脾气,就被顾棠的话惊呆了,他不可置信的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要是没听清的话,我就再说一遍,我说我拒绝。”
江淮生怒极反笑:“顾棠,你知道你拒绝的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江淮生嘛。”顾棠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这听起来超级嘲讽的话,“江家大少爷,明远集团未来的继承人,我后爸顶头上司的儿子,随便跺跺脚,A城都要抖三抖。”
“你既然知道,就明白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自愿。”
他觉得顾棠真是太飘了,老爷子当初看在顾堂父亲的面子上对他有几分照顾,但那也只是为了江家名声好听,可真的触碰到利益的时候,江家也不在乎那么点锦上添花的名声。
顾棠非常平静的看着江淮生:“那我在自愿之前去死呢。”
他平静的面容下是压抑的疯狂,顾棠并没有拿小刀架在脖子上,但是江淮生看出来了,这家伙竟然是认真的。
他要是敢把老爷子搬出来,顾棠是真的敢去死!
江淮生怕了,别看他疯得厉害,可实际上饱受病痛折磨的他比谁都要细腻,他真的很想活。
江淮生握成拳的手松了握,握了松:“顾棠,你疯了?!”
很快,他从兴奋状态冷静下来,顾棠既然单独约他,肯定不是真的想死,或许是条件没谈够。
“说吧,你想要什么?想要你妈跟江河离婚?什么条件都可以。”江淮生轻描淡写的许诺,他有这样狂妄的本钱。
顾棠掏出了另外一份纸质合同,他手写的合同,然后用自己买的打印机做了复制存档。
江淮生露出得意神色,他就知道可以谈。
扫了合同上的内容,傲慢的大少爷把纸直接摔到地上,雪白面皮涨得通红。
“顾棠,你写的这些什么玩意儿?”
顾棠愿意捐赠骨髓,前提是江淮生要做他四年的大学男友,并且尽到男朋友的义务,四年之后顾棠会出国深造,江淮生不能挽留并且破坏顾棠的人生。
“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你4年男友,怎么可能?!”
顾棠说:“不是男友,是床伴,随叫随到的那种。”他对和江淮生谈甜甜蜜蜜的感情并没有任何兴趣,只是单纯的想要掌控对方而已。
在生活中肯定不行,因为会太明显,那就退一步,在床上可以。
就像江淮生说的那样,江家有办法让他自愿签合同,顾棠也有办法让对方自愿,用的就是这一条烂命。
他总是为了自己的妈妈忍让,十多年了,顾棠总要为自己疯一次,实际上,他早就疯了。
江淮生脸颊像是青蛙,两腮鼓了又瘪,他半晌才挤出一句话,试图劝顾棠迷途知返:“这种交易是违法的!”
“所以我不付钱。”顾棠用一本正经的脸说,“白嫖,不违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