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九重天上坐落着巍峨磅礴的宫殿，是宋今禾飞升成仙以来，第一次看到的景色。

像她这样的微末小仙，若不是因为新天条，是断没有机会踏足这里的。

百年前，许久不曾修订的天条新颁布法令，要求众仙君下凡诛妖，肃清仙魔之战时遗留在人间的妖邪。

宋今禾向来有自知之明，她法力低微，若人间当真有大妖作乱，她是万万打不过的。

好在人界不能承载过多仙君的神魂，才叫她能够一再谦让，磋磨百年。直至今日天兵上门告知，如今整个仙界，只有她不曾下凡诛妖了。

宋今禾避无可避，苦着脸跟在身材魁梧的天兵后头，顾不上欣赏九重天的美景，只想速战速决。没浪费多少时间，耳边听到天兵提示她一句“可以了”，就从送仙台一跃而下。

神仙下凡，自然不可能以仙身出现在凡间，而是送出自己的神魂，附身在肉体凡胎身上。

宋今禾的魂魄经过送仙台的洗礼，化作一道流光，很快被送往合适的身躯内。

她连失重感都尚未体会，就感觉身体已经落在实处。

宋今禾刚刚睁开双眼，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门外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小禾，快些出来，时辰快到了。”

她匆忙高声应了，脑中不断有不属于她的记忆涌现，令她眼中浮现中迷蒙之色。静默片刻，宋今禾才算是弄清自身处境。

她居然附身在了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女身上。

还十分巧合地与她同名！

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宋今禾原本仰面躺在床铺上，当即下床在屋内找寻到一面镜子。

镜中人眉清目秀，双颊带着婴儿肥，面色稚嫩，是甜美可爱的长相。

宋今禾下凡不能动用完整法力，但也能够感应到身体状况，眼下这具肉身内，除了她的魂魄再没有第二个。

也就是说，原来的那个小禾已经死去了。

她刚才的模样像是在屋里小憩，周围没有察觉到危险，这具身体并无旧疾，好端端地怎么会忽然死去？

宋今禾没从记忆里找到答案，门外催促的声音一阵快过一阵，她只得连声答应，快速出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身着深蓝色道服的男人，长发只用一根木簪聚起，见她出来，当先在前领路，还不忘回头数落她，“天都没黑，怎么还能睡这么沉。”

这是小禾的师傅，纪奇志。

小禾出生时，母亲难产而死，村里人大多信鬼神，便有了她会克死亲人的谣言。小禾不足一岁时，就被遗弃在山林中，多亏纪奇志将她救起，养在身边，才能活到十八岁的年纪。

他数落过后，便是交代稍后即将除妖的细节。

他们师徒二人来到此地，是受了宅主人的托付，前来除妖的。

这里从一月前，住在宅中的人都直言自己每晚入睡之后，总会觉得身上沉甸甸的，仿佛身上背负了巨石，醒来后倍感疲惫。寻医无果后，便想到找能人异士前来驱邪。

纪奇志自有一套揽活的方式，这些年带着小禾四处游历，靠替人驱邪除妖赚取二人的吃穿用度，因此也熟练地将这个活揽了下来。

宋今禾下凡的任务便是驱邪除妖，这任务描述宽泛，对她这样微末小仙要求自然不会太高，只要她能够任意完成一桩退邪，即便是些小妖小鬼，负责审核的仙君也不会太过为难她。

她原本的准备，是打算下凡后查探一番如今的境况，再做打算，没想到瞌睡遇上了枕头，刚刚醒来就要捉妖了。

宋今禾还是第一回如此积极。以她的性格，若是能够选择，最好是等到最后一刻再来完成麻烦的任务。

她跟在纪奇志身后，沿着回廊从后院去往前厅，好在小禾原本就是乖巧寡言的性子，一路上她只需要乖巧点头，做好聆听者，纪奇志也没发现自己的徒儿有什么异样。

天色已近傍晚，夜色未至，借着天光尚能视物。

纪奇志提前交代过主人家，不要靠近前厅，因而此时院落中空无一人，只有主人家替他准备的一张桌案，桌上放着各项驱邪材料。

宋今禾站在角落，看着纪奇志拿起桃木剑，开始他那套万年不变的走位流程。

记忆中师徒二人没遭遇过什么厉害的妖邪，许多托付他们除妖的人家，大多也只是心理作用，质疑家中有不干净的东西作祟。

等到纪奇志作法完毕，便觉得通体舒畅，给了银钱后，还要连声感谢好半天，才送走师徒俩。

或许人间的大多妖物，早在早些年仙君下凡的时候，就已经被除尽了，才叫师徒俩能够捡着轻松的活糊弄多年。

宋今禾眼看着纪奇志将桌上的器具用了个遍，时间长到她双眼眼皮开始打架，被一声突如其来的暴喝声给吓得一抖，瞬间清醒过来。

纪奇志站在桌前，在小巧精致的香炉中燃了一炷香，点燃的瞬间大喝道：“小鬼现身！”

丝丝缕缕的烟雾缓缓向上，无风自动，向着东南角的廊角聚集，薄雾中宋今禾睁大双眼，看清了被烟雾包裹的小鬼轮廓。

师傅看起来像个神棍，没想到有两把刷子！

“把驱邪符给我。”纪奇志双眼锁定在小鬼身上，张开右手掌心，对着宋今禾下达指令。

宋今禾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参与本场仪式的人，连忙从方才纪奇志交给她的包袱中翻出驱邪符，恭敬地放在他的掌心。

此刻夜色悄然而至，皎月被乌云掩藏，这点珍贵的月光变得稀薄，昏暗光线中，小鬼身上的魂魄光芒变得极为显眼。

纪奇志得了符箓，没有回头，大踏步跨到小鬼面前，将驱邪符贴到廊角的柱子上，被烟雾束缚的小鬼身躯一颤，从廊角退开，身体由不易发觉的半透明状变得凝实，带着白芒，随后如同星点般缓缓消散。

这是被超度了。

宋今禾精神一振，这个老道士，有点本事。

她转念想到了自己的任务，这场法事下来，她只递了一张符，也不知道驱散小鬼功劳，会不会算上她。

等到小鬼的魂光完全消失，纪奇志做了一个收势的动作，扬声道：“小鬼已除，诸位可以放心出来了。”

话音落下，正门被猛然推开，一阵脚步声响起，有人探头进来，察觉一切正常后，才招呼身后的人也进来。院落中陆续涌进来数十人，大多提着灯笼，照亮了整个宅院，空旷的院落顿时变得热闹。

纪奇志被围在中间，走在前头的中年男子不断对他道谢，宋今禾因为脚步慢了，被人群隔绝在外围，索性也不往前凑，就站在边缘。

她仔细听了一阵，明白这些人除了这家的主人外，还有周围的街坊邻居，听闻今夜有驱邪仪式，都来凑个热闹。

方才小鬼消散的魂光升至半空中才消失，在夜色中格外显眼，对于凡人来说，是极为少见的异象。

也是纪奇志身怀绝技的证明。

宋今禾听了片刻，大多是阿谀奉承的话，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也就不再费心去听，却见身边有个十岁左右的小童，正扭捏着朝她靠近。

女娃脑后梳着羊角辫，看起来乖巧讨喜，目光同宋今禾对上，她眼中好奇满溢，大着胆子来到宋今禾身边。

白嫩的小手扯着道服衣摆，“姐姐，你好厉害，居然能够打过鬼。”

女娃音量不大，宋今禾特意弯腰去听，声音落入耳中还算清晰，她讪笑道：“都是我师傅的功劳。”

虽然那只小鬼没什么攻击性，要将其超度不是难事，但她确实没做什么，断没有邀功的道理。

女娃双眼弯弯，再度凑近，神秘道：“我都看见啦。”

她有意吊胃口，停顿片刻，还没等来宋今禾的疑问，身体陡然腾空。

一个妇人来到她们跟前，将女娃抱在怀里，对着宋今禾面带歉意道：“小师傅，对不住，孩子顽皮，打扰你了。”

宋今禾微笑着摆手，表示不在意，妇人连忙点点头，带着女娃走远些。

那边厢，围着纪奇志的人已经散了大半，这场仪式已经结束，邻居们夸赞寒暄过后，便只剩留下零星几人，应当是宅子的主人。

一个中年男人开口留他们下来住宿，纪奇志欣然答应，等到人散的差不多了，对着宋今禾招手道：“小禾，站这么远做什么，过来，一道回去休息，师傅有话同你说。”

宋今禾依言靠近，与他并肩而行。

他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给半张脸镀上了一层暖光，“方才有人说他有亲戚住在城郊，也想请我们驱邪，去还是不去？”

宋今禾错愕地偏过头，从前纪奇志接活从不会同小禾商量。她有些摸不清他的想法，面上一派镇定，只微微带着疑惑道：“师傅今日怎么想起问我的意见？”

“你快要出师了，为师想进行一场出师考试。”纪奇志视线平视前方，声音中带着叹息。

原来的小禾早已魂归天外，若是让宋今禾长久跟在他身边，她反倒会为了扮演小禾，变得束手束脚。现在纪奇志会主动提出分别，省了她许多烦恼。

宋今禾巴不得远离他，轻声应道：“那便去吧。”

纪奇志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二人在分叉路上分别。

宋今禾坐在屋内的矮凳上，俯身趴在桌案上，将脸颊贴近桌面，感受着木桌带来的温凉，心中逐渐归于平静。

她下凡不到半日，就参与了一场驱邪。

身为小禾唯一亲密的人，纪奇志主动提出要让她出师，往后她附身的事情也不会再横生枝节。

简直是天降好运。

宋今禾低笑一声，她向来有一些好运气，当年飞升成仙的时候，也是撞大运，而非她自己得道。

对于凡人来说，驱邪除妖皆是功德，桩桩件件都会在肉身魂魄中有所体现。

天色虽晚，宋今禾却精神饱满，索性将方才仪式剩余材料都铺张在桌案上，打算用衍算之术，测算一下今日的驱邪，是否将她也算了进去。

百年间众仙君陆续下凡，宋今禾作为任人调遣的小仙，给不少仙君都代过差事，他们归位以后，往往都会给她一些好处，以示感谢。

这套推演之法也是其中之一。

宋今禾将铜镜摆在中央，暂代星盘，剩余的索引材料虽然不全，但她所求结果只是个大概，并不求细节，因而也够用。

一番布置后，宋今禾催动法力，几息之后，铜镜中便有了变化。

这是她试验此法，生效最快的一次。

若她身上已有功德，星盘之上便会亮起星光。

她不贪多，只求功德加一。

等到铜镜中的画像定格，宋今禾连忙低头去看，只见铜镜上布满了浓郁深黑的颜色，如同被墨汁涂抹过一般，连窗外的月色都被隔绝在外。

这是恶贯满盈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