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漠拖着受伤颇重的身体,凭借意志力回到了江府,他见到江老爷,气息虚弱道:“小人办事不利,没能将少爷带回来。”
出门前郭漠还记得江老爷是如何愁容满面,焦虑父子分别不得相见的痛苦,此时却已经笑容满面,闻言无所谓道:“无妨,你辛苦了,看起来受伤了?快些去医治吧。”
郭漠被江老爷叫来的家仆搀扶着去医馆,路上他禁不住好奇问道:“老爷为何突然如此高兴?”
家仆道:“今早调了好多丫鬟去内院,听当差的小荷说,夫人腹部高高隆起,怕是快要生了,若是能生个大胖小子,老爷至少还能有一个儿子留在身边。”
郭漠心中弥漫起古怪的疑惑,他昨日才见过夫人,那时她身材纤瘦,根本看不出孕相,虽然他还没娶过媳妇,对女人怀胎不太清楚,但总也不能是一夕之间的事情。
东家的事情不是他能够置喙的,郭漠纵有满腹疑问,也只能闭口不言。
从医馆医治过完,回到江府,郭漠便得了江老爷称他办事得力,体恤他受了伤,准许卧床休养七日,待遇同往常一样。
明明他只同江景宴打了一个照面就被打得狼狈不堪,江老爷却也能睁眼说瞎话,夸他又奖赏他。
看来江老爷确实得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既然不必当值,还有钱拿,郭漠自然不会拒绝,倒头一睡,不知府中正在发生大事。
月色高悬。
江老爷守在江夫人的寝房前转个不停,不断有端着血水从房内出来的丫鬟,每每此时,他要拦住丫鬟问问情况,“孩子如何了?”
丫鬟的回答无一不同,“小少爷还没出来。”
凡是被遴选过来照顾江夫人的丫鬟,都被打怕了,她们必须说夫人肚子里的是小少爷,也不能质疑夫人的孕期为何如此之短。
违者处以杖刑,轻则重伤,重则杖毙。
丫鬟来去的速度越来越快,起初房门还不断被开合,后来索性就半掩着。
江老爷虽问得密切,却不曾踏足进入寝房一步,他在丫鬟们嘴里得不到答案,又不愿进门沾了晦气,只能伸长脖子,期盼看到些什么。
此时距离江夫人开始生产已经过了一个时辰,有丝丝缕缕的黑气从房内蔓延出来,一开始并不明显,随着时间的推移,黑气愈发密集,连门外的江老爷都察觉出了异常。
他瞪大双眼,看着如此诡谲的景象,脸上露出狂喜的神情,一日前,他曾在梦里同仙人见面,仙人答应他会送给他一个孩子,称孩子出生之时,就会有此等异象。
随着黑气越发浓郁,屋内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声。
江老爷欣喜若狂,半晌等不到稳婆将孩子抱出来,只能自己闯进屋内。
内室里丫鬟们横七竖八倒在地上,身上的皮肤干枯皱缩,如同被吸空了血肉。
就连他的妻子,仰面躺在床上,也是如此。
屋内唯一存活的,就是一个瘦弱的婴儿,他正坐在地上,看着闯进来的江老爷,命令道:“把江景宴带到这里来,我需要他更多的血。”
这声音与梦中仙人一模一样,江老爷原本还沉浸在夫人死去的悲痛中,被这声音一喝,当即清醒过来。
有些不可置信道:“您附身在我儿子身上了?”
沉沙皱起眉头,他乃是仙魔之战时,魔君所用的本命剑剑灵,当年被江景宴击碎后,寄居在碎片中落入人间,苟活至今。
他虽为剑灵,却生出了人的执念,蛰伏多年,终于嗅闻到了江景宴的气息。
江景宴身为上仙,虽然神魂在寄居在凡胎里,但也不是普通凡人可以比拟的。
沉沙入了江老爷的梦,撺掇他去取江景宴的血液,没成想江老爷如此没用,占了江景宴父亲这层身份,还只拿到一滴血。
他在心中啐了一口,这老东西还有脸称呼自己是他的儿子,这婴儿身躯都是鬼气所化,哪来的儿子。
但这话并不能说出口,他还需要这老东西替他去取江景宴更多的血。
因此他用着婴儿稚嫩的脸露出一个狞笑,威胁道:“若是今日你带不来江景宴,你刚刚出生的小儿子,就要同你妻子一同团聚了。”
江老爷连忙道:“不能,不能这样!仙人你且等着我,我定能将江景宴带来。”
他恭顺地匍匐在婴儿身边,听沉沙仔细交代过之后点头应是。
江老爷从寝房出来之后,将整个寝房都封起来,命人严加看守,不能放任何人闯入。
寝房周围从纷乱嘈杂变得安静。
郭漠醒来时还是月明星稀的时辰。
他是被嘈杂声吵醒的。
白日里送他去医馆的家仆拍着门大喊,“郭漠!快起来,老爷唤你!”
郭漠顿时起身,跟着他去见江老爷。
江老爷坐在堂内椅子上,双手满是血迹,双眼空洞,不知看向何处,郭漠都已经来到他身边,也未曾发觉般,一动不动。
郭漠人还蒙着,不知发生何事,江老爷这副模样,必定不会是好事。
但他总不能一直就站在这里僵着,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老爷,不知传唤我所为何事?”
江老爷被他声音唤回思绪,视线在他脸上停留几息,叹息道:“你来了。”
他从失神状态中脱离出来,眼神忽而变得坚定,命令道:“你去着急府中所有武力高强之人,到前院等我。”
江老爷贪生怕死,招揽了许多像郭漠这样功夫过人的人,但越有本事的人要求也就越高,因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每日随侍在府内,而是采用轮值的方法。
江老爷此时,是要他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郭漠低头领命,“是,老爷。”
他熟知所有人的住处,虽然受了伤,但依然动作很快,不过半个时辰就召集了所有人。
江老爷环视一圈,神情悲痛道:“诸位或许不知,江某就在刚才得知了一个噩耗,我的发妻,在生产我们第二个孩子的时候,难产而死,此时她性命垂危,命不久矣,临终唯一的愿望,便是见一眼宴儿。”
“宴儿与我们夫妻二人多年误会,自离家后就再未曾归家,无论从前过往,母子一场,江某,终归需要让儿子送她最后一程,还请诸位助我,若是宴儿不从,便是硬来,也要带他回来!”
“参与此次行动者,皆于江某有恩,归来之后,江某自会论功行赏。”
他这一番话慷慨激昂,既引得众人心中不忿,又佐以金钱利诱,即便有人对江景宴实力忌惮,也仍是士气高涨。
郭漠身上的伤口仍在钝痛不已,他清楚夫人之死有蹊跷,因此在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单府行进的时候,缩在人群最末尾,没做这个出头鸟。
单府内。
宋今禾得了一个“短命鬼”的结论,还听到“血光之灾”这类一听就十分神棍的说法,面色不虞。
若不是单苏看起来煞有介事,她当真怀疑他是诓她的。
毕竟此时单苏面前的桌面上不止是三枚铜板,而是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器具,他面上一派认真,是谨慎算完后给她的结果。
但宋今禾还是不能接受,她指节敲击桌面,“还能再详尽一些吗?比如我的血光之灾是因为什么?天灾还是人祸?”
单苏道:“我好像只答应为你算一次。”
“你!”宋今禾想不出话来辩驳他,只好回身拉着江景宴的衣袖,气冲冲地道,“我们走。”
“且慢!”
单苏凝视着江景宴的背影,大喊道:“江兄猎杀如此多的妖邪,身上早已被残留的妖气腐蚀了吧?尤其是今夜这样的朔月之日,身而为人,却被妖气所折磨,这样的日子,你不觉得难捱吗?”
宋今禾闻言,诧异地偏过头,果然在江景宴脸上看出了隐忍的神色,他额角处隐隐泛着水光。
是什么样的痛楚,令他痛出了汗水?
见他们止步,单苏继续道:“我可以帮你,虽不能根除,却可以减轻你的痛楚。”
江景宴感受到宋今禾松开了他的衣袖,随后他反握住她的手腕,头也不回道:“不必了。”
宋今禾见他抬脚要走,连忙双手拉住他,回头道:“需要的,我们需要的。”
她凑到江景宴身边耐心劝慰,“你别看此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脾气古怪,待人无礼,但他确实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在二人身后将话听得清清楚楚的单苏:“......”
他觉得江景宴对他的印象会更差好吗!
宋今禾从江景宴脸上看不出喜怒,于是继续道:“你自己的身体,总是要爱惜的,万一影响到神魂怎么办?”
江景宴睫毛轻轻一颤,抬眼看向她,“你说什么?”
宋今禾捂着嘴,自知说漏了嘴,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
她不愿再提,江景宴也掠过这一茬,重心转到别处,“你很担心我?”
宋今禾道:“担心的。”
她希望江景宴在人间停留的时间久一点,至少要走在她的后面。
江景宴忽然笑起来,松开她的手腕,回身看向单苏,“你说要帮我,怎么帮?”
单苏见到人上钩了,心里对宋今禾的埋怨都消散了,笑着道:“我自然是......”
还未等他说完,赵管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比今早时候更加凄厉婉转。
“东家,不好了,江府的人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