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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似乎凝滞了几分,变成黏腻的黄油,缓缓流淌在格里安周围。
他长长吸入一口吸,微笑说道:
“格里安·佐默是吧?我帮您问问吧,也许我的朋友真能找到他呢。”
说话时,他差点咬到舌头,他有点儿后悔深究这问题了。
没办法,很多时候,哪怕面对心中已展露出真相的问题,藏在帷幕后的答案仍令人心痒,抱着一丝,那一丝几乎不可能的希望,窥视了答案的真面目,浇灭了火星儿般的希望,才能罢休。
但那以后,微弱的懊悔又会燃起,骂起犯贱的手,为何不让答案永远埋在白花花的帷幕下呢?
他想起那天晚上,克劳迪娅告诉自己这件委托时的心情。
类似吃了没洗干净的猪大肠。
但是自己又觉得很好吃。
真是个糟糕的感觉。
今日见到真正的委托人,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读出“格里安·佐默”这名字,此前的心情上又多了层诡异的快感。
“三明治挺好吃的。”
格里安吃完最后一块三明治,感觉嗓子没那么疼了。
“对了,为什么您找人不去找私家侦探呢?”
既然发布委托的人就在眼前,不问白不问。
刚好看看佐默家族到底想干什么。
又是走私黄金,又是找格里安·佐默的。
“我找过了。但是没有用,一点有关格里安·佐默的线索都没有。”
“那您跟他的关系是?抱歉,由于没有画像,我总得弄清楚他的社交轨迹。每个人找人之前,都会问这些的。我现在不过是先帮我的朋友问问。”
格里安记得,与克劳迪娅聊这件事的时候,克劳迪娅说过一句“一家人想在跨年夜团聚”,所以眼前的小姐,是佐默家族的哪位呢?
无论怎么想,他也想不起来。
他根本不可能想得起来,因为他的记忆中,就没多少直接通过原主得到的。
穿越到现在快一年,他从原主那儿得到的记忆微乎其微。
除了名字,就是支离破碎到根本拼不出的过去的回忆,其中大部分都是在新泽西服兵役时的痛苦记忆。
再往前,有关整个佐默家族的记忆就三点。
一是经常出枢机主教。
二是格里安·佐默的父亲有很多私生子。
三是格里安·佐默作为最小的孩子并不受重视。
第三点还是他回到科隆后,根据一些从报纸上看到的、酒客嘴里的八卦、当下政治推测出来的。
如果格里安·佐默受到重视,服兵役就不会被安排到新大陆的新泽西,而是在与俄帝交锋的东部战线。只要能从东部战线活着回来,其获益绝对比从新大陆回来多得多。
就算是担心东部战线的战火过于激烈,一个不留神就被火铳轰死了,送去西南战线,跟西法兰克玩地中海沿线地区归属拉锯战也可以。
总之都比去新泽西好。
这样一个连自己父亲都不待见的孩子,在年初佐默家族被旁支篡位后,怎么可能还有人记得他?
还找他跨年夜团聚?
怕不是要赶尽杀绝吧?
他怀疑眼前叫做妮卡的少女,就是现任佐默家家主的女儿。皮肤白皙,性格单纯,不像是缺钱的样子,怎么看,出身都不错。
想到这,格里安冷不丁试探道:
“妮卡小姐,您一个人来下城区,您父亲知道吗?我觉得我还是先离开吧,要是被您父亲知道您收留了一个下城区的混混,我肯定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说完,他掀开被子,准备下地活动活动,躺了三天,身子都快长褥疮了。
但这动作却被妮卡以为是他要离开,连连阻止。
“您不能离开,身上还受着伤呢!”
妮卡挡住房门,双手叉腰,逼迫格里安回床上躺着。
她很尽责,医生告知的话她都铭记在心。换药的间隔、涂药的顺序,每一样都严格遵循医嘱。
如果格里安硬要离开,她也不会加以阻拦,但本着负责的态度,她还是要加以劝阻。
“区区小伤,一点儿也不疼。况且又没骨折,适当走走有益于伤口恢复。而且我觉得我确实得赶紧离开了,我可不希望被当成诱拐少女的坏蛋。”
“您说什么呢,我只是个女佣。”
格里安直勾勾盯着妮卡,试图从她清澈的眼眸中寻出破绽。
蓝眼睛,确实不是佐默家族标志的绿眸。
看着看着,一股痛意从四面八方传来。
的确如妮卡所说,身上受伤太多了,每走一步都觉得有人在拿木棒殴打自己。但不疼的话都说出口了,总不能现在就回去躺着,还是得运动运动。
于是他抡着左臂,转身往客厅的窗边走,边走边质疑妮卡的话。
“是吗?您看起来跟‘女佣’这词可毫不沾边。而且您那天晚上……”
您那天晚上对克劳迪娅描述委托时,用的难道不是“一家人团聚”这个词吗?
不对,克劳迪娅说的是“希望一家人能团聚一下”。
这里的主语是省略了“我”还是“雇主”呢?
“您是说那天晚上我花了100马克买香水的事吗?”
妮卡跟在格里安身后,不知道这全身负伤的男人怎么就下来走路了。
腰杆笔直,比正常人看起来还健康。
格里安没有理会妮卡的话,望着外面的蓝天白云,自顾自说道:
“如果您真的姓佐默的话,我觉得您还是快回家吧,找一个前家主的儿子根本没意义。一条丧家之犬,也许已经死了,也许在某个阴沟中苟活,您就别打扰他的生活了。
“有句话说得好,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在土崩瓦解的生活中站起来,也不是每个人都想站起来。您的善意,不过是自诩温柔的残忍。”
妮卡揉了揉脸,认真思考格里安的话。
“您说的确实有道理。我能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吗?”
“我说的。”
格里安一副又推销出去条哲理的得意表情。
跟妮卡说了几句话,他阴郁的心情好上了几分,嗓子也不是那么疼了。
“所以您别在找了,根本必要,毫无意义。”
“可我必须找到他!”
妮卡大声说道,握紧拳头,看起来像个丢了玩具的孩子。
“理由呢?说个我能帮您联系人的理由。当然您不想说也可以,您可以去找别人,但墙花消失后,想找个靠谱的地方有些难了,除非您接着在报纸的广告栏上找那些可能连合法身份都没有的私家侦探。”
格里安转过身,靠在窗台上。
没有了右臂做支撑,他很不习惯,总觉得身子要朝着侧边倾倒,或是一个后仰从三楼摔下去。
妮卡神情犹豫了一下,复杂的表情一闪而过,沉默无言,从沙发上拿起一条毛毯,搭在格里安身上,挡住从窗外吹来的风。
沉吟了将近一分钟,她撩起耳边的碎发,苦笑道:“如果我说了,您会相信吗?”
“当然。”
“首先……我确实是个女佣,至少曾经是一个女佣。一直在佐默家族干活。”
“您不会要说您是格里安·佐默的奶妈吧?这也太奇怪了。您才多大啊,给他当情人倒是合理。”
接下来要上演少爷与女佣相爱的狗血桥段了?
“不是。”
妮卡摇摇头,平静地说道:
“一个被黄金包围的魔鬼会毁灭科隆,只有格里安·佐默才能阻止这场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