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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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回还没开出两公里，在安丰镇与安德镇中间的距离有一个长途汽车站，这里全是饭店和加油站，还有几户卖烟花炮竹的店铺，这个大圆盘的设定点不知是哪个设计师设计的，四处不同的方向分别开往四个城市，这里最终演变成了中转站。

中转站的北边路口是开往桃花源的方向，这里大桥下搭了戏台子，很多人在这里看戏，其中有很多路过的客人在这里休息，在此观赏。

大叔也凑起了热闹，三轮车开到大桥下的时候，他把车子停靠在一边，道：“夏秋，你在车上莫下来了，看着这些东西，我去瞅瞅一眼，唱的是个什么戏？”

说着人已经走进了人群里。

“小彬，你也别去了，万一遇到个坏人怎么办？我一个女孩子又打不过。”

“你这话什么意思啊？咱们这里打架最厉害的不是程耕洋吗？要做护花使者也应该是他啊？”张彬这会儿只想去凑热闹看戏去，才不想那么多。”

张彬拒绝了，一溜烟的也跑了。

夏秋颜面尽失，黎落安慰道：“你想去看戏就去吧，我对那个没什么兴趣，我一个人留下来看东西就行了。”

夏秋突然觉得黎落真会善解人意，内心对他的好感程度又增加了，开心道：“好啊好啊，那我先过去了。”一跃而下。

“这哪里像个女孩子，这上窜下跳的简直就是个猴子。”程耕洋打趣道。

黎落笑了，应声道：“哥哥，你刚才买的那一包多少钱？我还给你。”

程耕洋刚刚调侃的眼神立马转变成冷眼，琥珀色浅色瞳孔微瞪道：“我，程耕洋，是不是你哥？”

黎落被威慑到了，点头道：“是。”

“哪有哥哥给弟弟买东西吃还要还钱的？黎落，你钱多是不是？多的话呢？哥哥帮你保管！”

“好啊！”黎落随手拿出银行卡给了程耕洋。

程耕洋反而愣住了，开个玩笑而已，这个傻小子怎么每次都这样当真呢？

程耕洋没接银行卡，道：“要说多少遍，跟你开玩笑，你总是当真!”

“因为我相信你啊！”黎落真诚地望着程耕洋。

程耕洋内心有种力量莫名产生，这种力量是一种被人认可和信任的价值感诞生，他再次问道：“你信我？”

“嗯！所以我根本分不清你说的哪句话是真话？哪句话是玩笑话？只能当真了。”黎落无奈地声明着。

程耕洋无语，笑着摇摇头道：“你怎么这么笨呢？”

“哥哥，你不去看戏吗？大家好像很喜欢看戏。”黎落问。

程耕洋定睛看了看远处的戏台子，笑眼迷离，道：“不看，还没你好看呢！”

黎落这次听出来了：“这次是在拿我开玩笑了？”

程耕洋摸了摸黎落头，顺便敲了两下他的脑门，道：“笨蛋，这个世界上哪有你这么笨的人，这次说的都是真话！”

“痛！哥哥。”黎落双手抱头，感觉被哥哥宠溺的感觉好幸福，他突然喜欢上桃花源了，在这里他不再是孤独的一个人了。

黎落突然想到假期只有三天，便问：“哥哥，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程耕洋思索片刻道：“明天吧！”

黎落没想到这么快，追问：“明天就走？不是放三天假吗？”

“乐队要排练啊......还有一次比赛就放寒假了。”程耕洋显然是感受到了黎落不安和不舍，感情的升温在分开时难免会产生情绪的低落。

“哥哥在学校应该很多人喜欢的吧？”黎落冷不丁的又冒出来一句，让程耕洋哭笑不得：“必须啊！哎，阿落，我告诉过你的，我在学校可是很受欢迎的！”

黎落沉默。

“阿落，我先前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程耕洋一改往日随性之风变得严肃起来。

黎落低头不语。

程耕洋眼睫垂落，低叹一声，单手撑腮，抬头斜眼目测，道：“阿落，你在哪个班级？宿舍电话是多少？回头我好联系你，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太放心你。”

“为什么？”这句话从未有人对他说过，黎落听后心里是温暖的，更是惶恐！他对不熟悉的感受充满了陌生感，仿佛这一切都不真实。

“因为我是你哥哥，一辈子的哥哥啊！关心你难道不应该吗？”程耕洋把手搭在了黎落的肩上，试图宽慰他，打开他的心扉。

黎落浅然一笑，他不想接受这过分越界的友情，他害怕失去，他只想保持点距离让自己清醒。

他更害怕每个靠近自己的人最后都变得比原先更糟，有时候他觉得奶奶说的是对的，他就是个扫把星。

“阿落，想什么呢？一句话都不说。”程耕洋摇晃了下黎落的身子。

“我......我宿舍的电话是8668778X。”

“这就对了嘛！还跟我那么神秘干什么？阿落真乖，你也记一下我宿舍号码吧。”程耕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8887529x.”

“哥哥你住宿？”黎落追问。

“嗯，怎么了？”

黎落捋了捋自己的后脑勺，道：“没什么，我以为在绿林市读书不用住宿。”

“看自己选择嘛，我爸妈卖早点，开了多少年了，他们没时间管我的。”

程耕洋坦诚诉说道：“其实我小的时候生活得挺辛苦的，那时候我还不会走路，我爸开始去绿林市是跟着同乡一起去拾荒的，后来我妈怀上我了，我爸就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成了一名城市的建筑工人，听说那时候在桃花源还挺威风呢？

很多人都托关系让我爸带着他们出来闯一闯。

后来我爸还真带了两个人去，组成了小队，再后来我爸做了工头。

那会我妈就在家里做饭每天大概打包二十份工作餐，那时候怀着我推着车子去工地，大中午就在那里卖工作餐，我爸带头一会儿就卖完了。”

说到这，程耕洋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黎落，发现黎落听得很认真。

接着又说：“再后来我爸从工地摔了下来，把腿摔断了。

我爸没有父母，是家里的亲戚轮流带大的，认识我妈以后就做了上门女婿，所以医药费也是我妈从外婆那里借来的。

后来出院了腿受伤了，里面植入了钢钉，不能再去工地做工，那会我也快要出生了。

最后，我爸买了辆三轮自行车天不亮就出去卖早点，每次都赶在城管上班前赶回家，不然就会被没收，下午我爸又去街头卖炸串。

就这样我满月后，家里的生活才有所转变，我妈说我是福星，自从我出生以后，家里就渐渐变好了。”

程耕洋说这段话时眼神里洋溢着幸福，他看了看黎落，又问：“是不是跟你家比起来，条件特别差？”

黎落摇摇头，道：“我出生后就在孤儿院，我不知道家是什么？我只知道听话才能有饭吃，一个人乖乖待着才不会挨打。”

程耕洋吃惊道：“听话才能有饭吃？一个人待着才不会挨打？”

黎落点点头，道：“虽然我五岁就被爸妈领养了，但是好像对家的概念还是很模糊？而且我很容易回到在孤儿院时的状态，习惯一个人！”

程耕洋突然好心疼黎落，无论他的父母怎样，家庭条件如何，在黎落面前，他是一个孤儿，根本就没有可比性，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这些有多幼稚，黎落非但不会看不起他，相反，只会羡慕他。

“阿落，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你有我，你有哥哥。”程耕洋明白黎落的内心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他，让他不再是一个人。

黎落睫毛低垂，轻声道：“有哥哥真好！”

“你们两个？一直在聊什么这么起劲，这么难得的戏曲不去看一看？”夏秋突然跑了过来，吆喝着程耕洋和黎落去看戏，黎落直摇头：“不去了，我还是守着物品好了，你们看吧。”

夏秋道：“我来换你，你去玩一会儿吧，我爸说唱完这出就回桃花源。快去吧！”

程耕洋纵身一跃跳下地，使了个眼神，让黎落赶紧下来。

黎落紧接着就被程耕洋背着下了车。

夏秋看着说不出的奇怪：这人怎么劝都不去看戏，程耕洋前边一走，他后脚就跟上了，俩人这是连体了？

“洋洋，黎落，这里，看这里。”张彬在向他们招手。

黎落跟随程耕洋这才仔细看清这戏台子上演的正是半个世纪以来久演不衰的看家戏——锡剧《珍珠塔》。

起初程耕洋和黎落只是凑个热闹，黎落从未见过戏班子搭台子唱戏，站在人群中听群众介绍后才知晓，其精神内涵影响深远，用一句话概括就是：穷不失志气，富不癫狂，和和睦睦更美好。

锡剧开口即江南，表演细腻优雅，柔和抒情，一曲唱罢，戏迷们却不愿离场，大叔意犹未尽，张彬跟随其后，哀怨道：“可惜了，奶奶今天没看成！”

“小彬啊，你奶奶没眼福啊......要不是今天过节，平日哪里能看戏啊！”大叔感慨道。

黎落虽然不太懂戏曲，平日里接触的少，但也感受到了这里的戏迷对戏曲的热爱和追捧，大叔宁愿晚回去也要把戏曲看完再走。

如同学校里的女生追星一般，都有自己喜欢的人，给人予精神上的鼓励和慰藉。

返回的途中没有了逗留，大家都在讨论锡剧下次的演出，程耕洋却打起了瞌睡，把头靠在了黎落的肩上，就这样回到了桃花源。

“洋洋！”好清脆的少年音。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少年站在桃花源的入口远远看见了程耕洋，大声呼喊着。

黎落看着他一身黑色休闲服背着品牌书包，脚上穿着AJ，一看就不是桃花源的人。

“夏逸涵。”张彬也看见了开心地喊了声。

大叔停好了车，大家纷纷下车，黎落和程耕洋的东西最少，张彬的东西挺多，夏逸涵准备上前来帮忙。

这时，大叔叼根香烟，道：“小涵一个人回来的？”

“我爸开车回来的。”夏逸涵笑了笑。

“嗯，那好，晚上让你爸到我那去吃酒。”大叔开着三轮车载着夏秋回家了。

夏逸涵招招手，大声道：“好嘞！小叔。”

张彬还没整理好购物袋里的东西，随手放在了地上，一把从背后抱住了夏逸涵，嬉笑道：“你小子!终于回来了，变化挺大啊，帅得都认不出了。”

“是啊！夏逸涵，你怎么变得这么帅气了，哪像桃花源的人，像海归人士了。”程耕洋说话又开始阴阳怪气起来。

夏逸涵见怪不怪，彼此道：“吆喝，洋洋这是酸的哪门子缸醋？咱俩同岁，你也不差啊！我要是海归了，你不就是养龟吗？反正早晚都要养，不用等以后，现在立刻马上！”

“洋归，养龟？亏你想得出啊！夏逸涵，你这嘴巴怎么还这么损？”张彬附和了一声，算是打个圆场。黎落站在程耕洋的身后，拎着两袋购物袋，里面装的满满的，看得出倒是没多重的样子。

在夏逸涵眼里，黎落的模样青涩，瓷白色肌肤和深邃的大眼睛，睫毛眨巴着，随风飘逸的托肩秀发，配着他那加棉藏青色外套和蓝色牛仔裤，白色休闲鞋。清爽且低调。这个男孩子莫名的熟悉感，忽问：“是黎落吗？”

“哎呀，不错嘛！居然还认得啊？”张彬感到挺奇怪的，为何夏逸涵一眼就认了出来，因为若不是在黎奶奶家里看见了黎落，在外面像这样的场合，他是绝对认不出的。

“好久不见，夏逸涵。”黎落的嗓音和夏逸涵很像。

夏逸涵竟被黎落的声音瞬间电流一般有了感应，他看着黎落的眼神清澈而深邃，看不清里面有什么，莫名吸引。

程耕洋嘴角上扬，调侃道：“怎么？看上我弟弟了？这副死相，没见过美男子啊？”

夏逸涵这次反常了，他居然没有反驳程耕洋，也没有开启毒舌模式。

他沉默了。

程耕洋被他沉默的样子怔住了，在此之前，夏逸涵从来都不是他的对手，可现在，夏逸涵的反应已经超出他的预判了。

他——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