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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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耕洋的问话似玩笑般并未引起谁的在意，夏逸涵低头不语，用手提了一下镜框，随之一笑：“呵！”

顿了顿后，抬起头，嘴角上扬道：“要不，大家一起去我家聚一聚，咱们好久没见了。”

闻言，张彬即刻拎起笨重的两大袋购物袋走到夏逸涵身旁，应声道：“哎，一起走吧！”

夏逸涵则俯身帮着张彬拎起一袋，俩人并排站在一起比对了一下，咿，身高没差！

程耕洋无心凑热闹，心里对夏逸涵感到莫名的不满，说不上缘由。

黎落与他走在张彬和夏逸涵的身后，四人同行，充满着青春的活力但却各有千秋，吸引着路上行人的目光。

“黎落，你这次回来了，打算什么时候走？”夏逸涵这次见到他便一直关注着他，想更多一些能了解他的情况。

“我现在在安德中学，后天回学校，你呢？”黎落面对夏逸涵的提问回答的很自然，态度也不拘谨，这与在程耕洋面前的呈现出来的状态完全不同。

也正因为这样，程耕洋察觉到，心里对夏逸涵更不满了，尽管夏逸涵性格一直都很活泼开朗，一副大男孩的模样，能够温暖身边人。

夏逸涵提了提镜框，倏尔一笑：“我在碧林市青花学院高中部，和洋洋同届。”内心虽有疑问，但此刻人多，不便详问，也就作罢了。

程耕洋耳闻侧脸后眸子转移在黎落的目光里，他低垂的睫毛闪烁着刺痛感，如同此刻正午之时的日光，那般刺眼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阿落，到家了我们一起做午饭，把奶奶叫上。”程耕洋立马打断了夏逸涵与黎落的对话，也借此拒绝了中午共餐的邀约。

走在身旁的黎落侧脸，微微一笑，道：“好。”

黎落虽不善交际，但跟在程耕洋身边，心里总是安心的。

夏逸涵一听止步了，对着黎落又重申了一遍：“哎，不好！说好了的去我家吃饭，今天元旦，程耕洋，就别扫大家兴了?一起吧，估计两位奶奶已经在我家了。”

张彬一听惊了，忙问：“你怎么知道的，你不是刚回来吗？”他心想着出门前奶奶在照顾黎奶奶呢，这会儿大中午的，应该在家。

夏逸涵继续向前漫步轻叹一声道：“我爸说了，既然都回来了，邻里之间就多走动走动，聚聚热闹，又是元旦，虽然桃花源没有节日的仪式，但我们还是要聚聚一块儿吃吃饭的。怎么？张彬，一起吃个饭就这么难？程耕洋这么不给面子？黎落？”夏逸涵一边往前走，一边时不时回头看看黎落。

黎落想拒绝却找不到理由，吞吞吐吐道了句：“啊......我.....我跟哥哥一起。”眼睛看向了程耕洋。

张彬面露不耐，道：“快点走吧，我提着这些很重耶，你们几个别再喋喋不休了，回家了咱把东西放下，慢慢聊，成不？各位？”

话音没落，三人同时停下了脚步相视一笑，默不作声。等张彬说完抬眼一扫：“咿呀，人呢？？？”转身回头，蹲了下来，气恼道：“你们几个是不是故意针对我？都几点了，知道不？”

程耕洋眉目一挑，淡淡道：“我手表丢了，不知道。”

张彬一怒站起身来：“黎落，你是不是朋友，怎么跟着他俩凑热闹？”拎着购物袋的双手握拳又微微用力了些，眼睛瞪着黎落，那样子有点火山即将爆发的架势。

黎落一下子闪躲在了程耕洋的身后，轻声道：“我跟哥哥是一起的。”一只手不自觉地触碰到了程耕洋的左手，随后紧张地用三指捏起程耕洋的袖子。

张彬见状果真脸色稍显柔色，道：“喂，黎落，不是我说你啊，你怎么那么黏着程耕洋？你就没有自己的主见吗？”

此话一出，夏逸涵转身看了一眼黎落，道：“是这样吗？”

黎落此刻心里已然不知所措，捏着程耕洋的袖口的手指又紧了，迟迟不言语。

他感受到了夏逸涵对自己的关心与问候，在向他伸出友谊之手，他害怕，不敢接。

“张彬，你是不是又欠揍？皮痒了是吧！什么话都说，你不知道阿落是我弟弟啊，他不黏着我还黏着你啊？”程耕洋不等黎落回答转手抓着他的手腕拉着他从夏逸涵的面前走了过去。

夏逸涵道：“哎，算了，算了，不闹了，咱们一起走吧！多大的事啊！”又走到张彬身边碰了一下他的胳膊，会心一笑道：“张彬，跟你开个玩笑嘛？你这是长大了经不起闹腾了，这么认真干嘛？咱们仨都是打小见过光屁股的人，瞧你，还来劲了......”话音没落，程耕洋又接着补了一刀：“人家现在可是有女朋友的人了，能和以前一样吗？”说完程耕洋松开了黎落的手腕走在了张彬前面，调侃道：“你准备一个人站在这里喝西北风啊，午饭不要吃啦。”

张彬见程耕洋故意恶作剧拿自己寻开心，抬腿就是一脚，厉声吼道：“你个庞臭，养龟！”

程耕洋嘻哈一笑，单脚旋转躬身躲开了，张彬扑了个空。

夏逸涵倒是安慰似的拍了拍张彬的肩，道：“哎，你不知道自己是他的手下败将吗？还在黎落面前出洋相，说起来你还是最大的，哎！你才应该有个大哥的样子啊，气节呢？”

黎落反问程耕洋：“你为什么对他毫无顾忌？”他不明所以，为何不能好好相处，非要拌嘴惹人不高兴。

“谁让他比我大啊？兄弟嘛，不欺负他，欺负谁啊？”程耕洋看着张彬向他吹起了口哨。

张彬无奈，拎起购物袋和夏逸涵随后跟了上去，道：“夏逸涵，你到底是哪边的？每次我跟程耕洋干架，你怎么谁都不帮？”

“我哪边也不站。”夏逸涵快走几步，走到了黎落的前面，转身倒着走，对着黎落笑着说：“我站黎落这边的。”

黎落道：“看样子，大家还是喜欢跟我站一起，那就别闹了，你们没看到嘛？一路上都有村里人在看着我们呢？”

“那是因为不认得你啊，傻瓜。”程耕洋道。

“就你聪明是吧，程耕洋，我觉得黎落才不会是傻瓜，他是......和小时候一样，真的很乖，让人一见就喜欢的那种。”夏逸涵一边回忆一边夸赞。

张彬打断了：“黎落是从小在城市长大的，跟咱们这农村人的气质不同而已。你们说的都不是本质问题。”

“吆喝，还本质？张彬啊张彬，当真还要来一次文字较量吗？我可是参加过市里辩论赛拿过奖的人。”程耕洋回怼道。

“算了，还是不要多嘴了，程耕洋今天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一回到桃花源就像吃了炸药一样，见了我就喷火。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话落，大家“噗嗤”一笑。

四个少年悠闲自在地有说有笑，热热闹闹地走进了弄堂里。

“哎呀，小涵，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我刚准备出门找你，就大老远听见你们的声音了，这是在外面耍着呢？”夏奶奶站在门口守着，一见到夏逸涵就开口道。

程耕洋的态度一下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问候道：“夏奶奶，你身体还好吧？”

“哎，洋洋啊，我挺好的，来，快进来坐。”

“不了，我先回去一趟。”程耕洋婉拒。

夏奶奶好像想起了什么，又问：“洋洋啊，你外公外婆回来了吧？”

程耕洋摇摇头：“不知道，应该回来了，我先回去看一下。”

夏奶奶点点头微笑道：“哎，好。”

张彬说道：“夏奶奶，我也先回去了。”

夏奶奶赶忙走了出来，拦着：“哎，小彬啊，你奶奶在我家呢。”

张彬应道：“哦，好的，那我等一下就来。”

话落张彬从夏逸涵手上接过购物袋，飞一般地跑回了屋子。

黎落跟在了程耕洋的身后，跟随他一起离开。

从夏奶奶身边走过时，黎落没有说话，只与她对视一秒微笑点头，擦身而过。

“这是？”黎落走后，夏奶奶望着黎落的背影问夏逸涵。

“奶奶，他是黎落。”夏逸涵看着黎落的背影进了家门后跟奶奶介绍道。

“都这么大了，好多年没见了，没想到黎家孙子长得还是这么清秀。”夏奶奶轻叹道：“还是像个闺女啊。”

“奶奶，你怎么没叫黎落进来吃饭？”

“小涵啊，你从现在起，离他们家的人远一点，知道吗？”夏奶奶边说边往回走着。

夏逸涵冷着脸没理会奶奶，进了家门发现只有张奶奶在饭桌上寒暄，不一会儿张彬就跑了过来。

老夏见着了张彬立马喜笑颜开，道：“小彬啊，长这么大了，来来来，坐这边来，快来。”说着起身招手拉开了桌凳。

夏逸涵感觉不妙，这不符合夏家的做事风格，他去房间放下双肩包出来后对老夏说道：“爸，我去把黎家奶奶叫来吃饭。”话落，转身要走。

“站住。”老夏一脸严肃，走到夏逸涵跟前，轻声道：“你进来一下，我有话要告诉你。”他拉着夏逸涵进了房间关上门。

“爸？怎么了？”夏逸涵心生不安，似有突发状况一般，急忙问道。

老夏轻声道：“小涵啊，你以后离那个黎家人远一点，尤其是那个领养回来的孩子。”

夏逸涵懵圈：“为什么啊？”

“我也是回来办事后才知道，他们家啊，早就败了，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躲债呢？”老夏说的没头没尾，夏逸涵听得稀里糊涂的。

“爸，你说什么？谁家躲债？”

老夏又道：“总之啊，你离那个黎落远一点知道吗？你这孩子，从小就不听话，这次可不能不听啊，那孩子就是个扫把星，灾星，谁靠近他谁倒霉。记住！”说完老夏开门准备去吃饭。

夏逸涵站在房门口，看着大厅的八人座的红木方桌上，夏家和张家人，笑脸盈盈，聊得不亦乐乎。

桌上的团圆饭都是一些土食，牛肉火锅，咸鸭腿，还有一盘炸春卷，必备的特产萝卜干外加提前买好的卤菜。

夏逸涵只看了这一眼，就饱了。

程耕洋回到家时大门已开，原来外公外婆已经做好了饭等着了。

外婆正在桌上摆着碗筷，听到动静看到程耕洋拎着东西，笑了：“回来了，洋洋，你去把黎奶奶他们叫来一起吃饭。”

“外婆奶奶，你和外婆嗲嗲什么时候回来的？”程耕洋问外婆。

“一早就回来了，你和黎落他们前面走，我们后面到家，黎姐早上身体不舒服，在张婶家睡了一觉。我去村头排队买猪肉回来，她起来了，气色好些了。”外婆摆好了碗筷，走到程耕洋身边接过购物袋，又继续道：“听说啊，黎家孩子在外面遇到难处了，孙子也回来上学了，黎姐肯定还不知道，哎......”

程耕洋一听，忙问：“外婆奶奶，他家出什么事了？”

外公在一旁把米酒拿出来摆上桌子，道：“小孩子问那么多事做什么？你去叫他们来吃饭。”随后对外婆喝道：“你个老婆子也是的，嘴巴真碎，跟小孩子说这些？”

外婆反驳道：“糟老头，我不跟洋洋说，谁告诉他啊，黎落那孩子多可怜啊？”

“外婆奶奶，你不说我也猜到了，虽然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但心里还是能感知一点的，就是黎奶奶好像确实不知道。”

外公道：“洋洋啊，快去叫来吃饭，这都几点了？你爸妈也真是的，都不知道打个电话回来。”

外婆又怼上话了：“你又开始了，没事找事，孩子在外面那么容易的吗？不忙着赚钱啊，给你打电话干什么？洋洋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程耕洋翻了个白眼后出来找黎落。

“阿落，阿落。”

大门开着，程耕洋叫了两声直接进屋了，院子里，黎奶奶正在挂香肠，黎落正在帮忙。

“洋洋啊！”黎奶奶叫了声。

“黎奶奶，阿落，还要挂多少？我来帮忙。”程耕洋撸起袖子就干。

“好了好了，就灌了一些新口味尝尝，好吃的话，过年的时候多灌些。”黎奶奶笑着说道。

黎落第一次见这样的香肠，里里外外做了个研究，没听他们的对话。但是黎奶奶说的新口味，他看到香肠里有五香胡椒粉，还有辣子，问道：“奶奶，是不是五香辣味的香肠？”

黎奶奶收拾好了装着香肠的大红盆，笑道：“洋洋，看看！我家黎落多聪明啊！”

“黎奶奶，走吧，外婆奶奶催了，我们快去吃饭吧。”

“哎，好，好，好！真是的，他们啊，就你回来了才会回来，平时都见不到人啊。走。”黎奶奶说着走进了厨房。

随后黎落走到院子角落的水缸，拿起水缸木盖子上的塑料舀子，另一只手打开木盖，舀水在边上的下水道处两只手交换着冲了冲手，问道：“哥哥，是这样洗手吗?”

“嗯。”

不知怎的，程耕洋心里有点心痛。

“阿落，你爸妈给你打电话了吗？”

“嗯，刚才我回来的时候正跟奶奶通电话呢，巧不巧？”黎落笑笑。

程耕洋见黎奶奶出来关上了厨房的大门，道：“走吧。”

程家的团圆饭很简单，三菜一汤，有程耕洋最爱吃的红烧狮子头，韭菜和西红柿炒鸡蛋，还有鱼头豆腐汤。

黎落第一次在程家吃饭，坐在程耕洋身边显得特别拘谨，黎奶奶反倒自然，说来他们已经是相识几十年的老邻居了。

桃花源的餐桌大多都是八人方桌，称之为八仙桌。

程家的的八仙桌是榆木做的实木方桌，四周雕花，做工精美，中式风格。

大厅称之为堂屋，堂屋的正中央是条台，上面摆放着观音，香炉和蜡烛，条台上方挂着的是八仙过海图。

黎落先前都是晚上来在程耕洋家，都在房间里，对堂屋并未观察，此刻坐在堂屋吃饭，这才开始细看。

“哥哥，我觉得老家的装扮真的很有韵味，总是让人能够静下来，褪去了虚设的浮华，回归了本真。”

“这娃子啊，在城里长大，回到乡下才有这样的体会啊！”外公抿了一口米酒，又道：“洋洋，你以后对黎落要好一点，他对这里不熟悉，比你小，知道不？”

“知道！这还要外婆嗲嗲说嘛？我都已经十七岁了，又不是小孩子了，真是的。”

说着夹了一块红烧狮子头到黎落的碗里，道：“阿落，多吃一点，你看，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大恶人，生怕我欺负你了。”

黎奶奶却和程奶奶似闺蜜一般聊着：“我家儿子今天给我打电话了，说又给我准备了多少钱，你说说，我都是多大年纪的人了，在桃花源也花不了几个钱。我就盼着能见见他，这都多久没见儿子了，也不回来看看我？”

三位老人坐在方桌的三面，程奶奶坐在黎奶奶的右方，道：“哎，黎姐啊，我家闺女不也一样啊，常年都见不到他们夫妻俩，就我这外孙子乖啊，年年放假了都回来看看我们。今年都十七岁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他结婚生娃的一天？”

“你们两个，尽扯淡，这孩子才多大，还在上学呢！又想抱重孙了？”程爷爷也插上了话。

“黎姐，你听听，这个老东西的脾气跟年轻时候一样，那是一点都没变啊，老了说话还这么磕人。”

黎奶奶却道：“就是你们相互不藏着也不噎着，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吵吵闹闹的才热闹啊！不像我，哎。”

“哎，黎家妹子，这话说差了，你不还有我们嘛？咱们邻居几十年了，早就是一家人了，孩子们都不在身边，有什么事相互打个招呼就好了，都一样。”程爷爷一边抿口小酒，一边夹菜道。

程耕洋却发觉婆嗲嗲今日的一番话与往常不同，但没细究，因为家中规矩是大人说话，小孩不准插嘴。

正低头吃着饭，程爷爷突然一本正经地说道：“洋洋跟黎落啊，你们两个听好了，将来啊你们两个人，哪怕一个人出国留学了，一个在国内讨饭成乞丐了，你们都要记得，你们是朋友！”

程耕洋和黎落点点头后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