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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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七点，夏逸涵敲了程耕洋家的大门，连着敲了两声也没有动静，他们睡得很沉，张彬倒是早起习惯了，一早就看见夏逸涵神色不安。

招手道：“小涵，你是不是忘记洋洋爱睡懒觉这件事了，没有八点钟不会起来的，就算被你叫起来了，你信不信，也会把你臭骂一顿的。”

正说着，黎落打开了门，夏逸涵看见黎落穿着的是程耕洋的睡衣，道：“黎落，我要回城了，马上就走，过来跟你说一声。有空常联系，别忘了？！”说着，准备走。

黎落却问道：“你昨天回来今天就走？有什么急事吗？我还打算今天跟你们去抓鱼呢?哥哥说你们都很会网鱼。”

夏逸涵道：“那个很简单的，下次再一起去网鱼吧。我先走了，拜拜!”

“拜拜！！”

张彬走出门来送了夏逸涵一程，弄堂口转弯处，黎落看到，夏逸涵和张彬拥抱了一下，而这个拥抱被黎落观察地特别仔细，只是轻轻地拥抱了一下，一秒就松开，比起昨晚夏逸涵给自己的拥抱，紧得差点弄疼了他，记忆尤为深刻。

黎落回家看望了一下奶奶，早饭已备好，张彬已吃过了早饭。

元月二号已经有了青壮年回城的趋势，桃花源一下子少了很多生气。

程耕洋睡眼朦胧，一伸手，身旁空无一人，睁开眼，黎落已经不在了。

这个世界上大概也只有黎落知道程耕洋每天起床那雷震子的发型有多炸裂，还有睡觉真的不老实这件事，程耕洋更喜欢睡觉摆个大字，会把腿翘在黎落的身上，更要命的是睡着了居然会抢被子。黎落后半夜哪睡得安稳，早早就醒了。

起床后的程耕洋直奔黎奶奶家，黎落正在吃着早饭，只听得黎奶奶对程耕洋说道：“洋洋，你今天就回学校了吗？”

“不，明天走。”程耕洋回答完发现黎落在偷笑。

“也好，我家黎落正好缺个伴，明天他也要回学校了。”

张彬突然跑了进来，看到都在吃早饭，礼貌地叫了声：“黎奶奶早！”

“小彬啊，夏家娃子走了吧？”

“走了，早上刚走。”

程耕洋郁闷了一下，问道：“夏逸涵？什么时候走的？”

张彬道：“他临走时去敲你家门了，你睡得跟猪似的，还是黎落起来开的门。”

“他这次怎么这么早就走了？”

黎奶奶道:“夏家人啊已经不是这弄堂的人家了，我们家黎落啊，也只有洋洋把他当弟弟。”

张彬不悦道：“黎奶奶，我不也是弄堂上的人家嘛！我也把黎落当弟弟的。”

黎奶奶放下手中的碗筷道：“你啊，现在是啊，等以后有了媳妇儿就不一定了。”

程耕洋三两下就扒完饭，放下碗筷，起身言道：“小彬，本来打算今天一起去网鱼的，现在只剩我们三个人了。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嘛？”

张彬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气，道：“今天就算夏逸涵没走可能也网不了鱼，你也不看看是什么天气？不如问问黎落，看看他有些什么兴趣爱好？”

黎奶奶此刻已经上完了香，却问道：“今天洋洋的外婆要回来的吧？”

程耕洋应声道：“嗯，外婆奶奶以为我今天回去，昨天是准备回来送我去车站。”

黎奶奶却道：“黎落啊，我现在要去塔子烧饭了，你和洋洋还有小彬在一起，中午你们来塔子吃饭。”

黎落问道：“奶奶，你去塔子烧什么饭？”

“塔子有人家接媳妇儿，今天办酒席，我去烧菜，中午你们就来吃，小彬奶奶也会去的。”

“为什么不是元旦结婚，而是今天呢？”黎落问。

“农村人都是看的阴历，不按阳历日期，根据这一对新人的生辰八字合盘推算出来的结婚日期。”张彬倒是挺了解的。

程耕洋犹豫了会儿，低声道：“我不喜欢凑热闹，黎奶奶，吃饭就不去了，外婆奶奶回来了会做饭给我们吃的，您不用担心黎落，我会照看好他的。”

黎落跟着道：“奶奶，您放心吧，今天的天气不好，您出门的时候带把雨伞。”

“今天阴天，没有雨。”张彬打断道：“昨晚看天气预报了。”

这边话音还没落，码头上就有了一阵鞭炮声响起，黎奶奶不禁感叹道：“这么早就来接新娘子了？”

程耕洋则问：“黎奶奶，今天是庄上哪家姑娘出嫁啊？”

“小凤出嫁。”

“小凤？就是那个没淹死的小凤？”张彬惊道。

“对啊，就是她。”

程耕洋又问：“我怎么上次听外婆奶奶说她在外面打工的时候自己谈了个男朋友？怎么今天嫁在本村了？”

张彬却道：“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我听说啊，她因为谈了个外省的对象，那个地方又穷又远，男朋友长得还特别丑，都说这小凤小时候溺水没死，把脑子给整坏了。她爸妈不放心她嫁那么远，怕被欺负！”

黎落听闻头投来好奇的目光，问道：“什么叫溺水没死，把脑子给整坏了？”

程耕洋道：“小凤小时候很瘦小，她妈妈身高不到一米五，有天她掉进河里，居然在水上飘着顺流而下淌到了码头，被人发现后救了回来，当时人已经晕过去了，最后活过来了。这倒是有史以来第一回，还有人不会淹死的传言。这是桃花源家喻户晓的事情。”

黎奶奶接着道：“正是因为这个事，说她太轻了，谈个外地的对象想结婚呢，她爸爸就说女儿多重？称一称，一斤一万，男朋友要娶回家就给多少钱？”

“这不是在卖女儿嘛？”张彬惊叫了一句。

黎奶奶又道：“不这样说，你又怎么放心女儿嫁那么远呢？结果那男朋友一听，自己提了分手，还结什么婚？女娃子也就死心了。”

黎落从来不知道女子婚嫁还夹杂着这么多的事情。

黎奶奶又接着说了句：“将来我们家黎落娶媳妇儿了，也要准备彩礼的啊，哪能被老丈人一句话就吓跑了呢？”

话落望着黎落，微笑着问道：“黎落，你知道了吧？”

黎落呆呆地点了点头，程耕洋和张彬也瞬间懵圈了，相互看了看。

程耕洋却打趣道：“小彬，你准备了多少彩礼娶你女朋友过门啊？”

张彬白了程耕洋一眼，而黎奶奶这时已经出门了，黎落收拾好碗筷，又被程耕洋调侃道：“哎，阿落还真是贤惠，吃完就洗碗。”

张彬纠正道：“女人才是贤惠，男人应该用顾家更合适吧？”

程耕洋背靠门上，面不改色一本正经，道：“不，就是贤惠。”

黎落端着饭碗经过程耕洋身边听到这话时顿了顿，不禁笑道：“看样子，哥哥喜欢的是家庭主妇型的温柔女子。

张彬接话道：“黎落这么说没毛病嘛，还挺对的，就洋洋这性子，但凡有点个性的女生，两个人在一起，不是吵就是闹的，想想都恐怖。”

话音未落，程耕洋脸色又变了，低沉道：“说的好像你是我对象似的，不是吵就是闹？你咋这么清楚？”

“我要是个女生，躲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做你对象呢？你这暴脾气，我是受不了......”

张彬话音没落，程耕洋又是一脚踹了过去，俩人又撕扯在一起，一言不合就干架。

这一大清早的热身运动不光肢体语言丰富，连语言也格外动听，程耕洋从张彬身后拽着他的胳膊，单腿弯曲膝盖抵着他的屁股，把他的脸按在墙上，毫不留情地说道：“还要证明多少次，你才肯承认自己是我的手下败将？”

张彬一时口嗨，又让程耕洋发怒了，黎落赶忙从厨房出来，这一幕怔住了他。

这奇怪的掐架姿势倒是第一次见识，实在说不出有什么新颖之处，倒是让人联想翩翩。

程耕洋松开了张彬，却看到黎落不解的眼神。

张彬酸了脖子，用手揉捏了一把，胳膊也被拽疼了，嘀咕着：“这力气又变大了，洋洋真是越来越变态了，我得好心提醒你一句，对女孩子可不能这么蛮横，你得温柔一点，下手太狠了。”

黎落关上了厨房大门，却没听清张彬的话，走过他身边时，程耕洋正在墙角舀水洗手，黎落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不能蛮横，要温柔一点？”边说边把奶奶家的正门关了起来，准备着出门去。

张彬脱口而出，道：“以后跟对象亲热的时候可不能这么蛮横，会把姑娘吓跑的，看片里的那些东西都不是真的，照着学就该完蛋了。”

程耕洋听见张彬在黎落面前说这些，怒道：“你是不是打飞机打上瘾了，操！还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

张彬神色忽有一丝不屑，争论道：“你还真是操话不离口，夏逸涵说的对，你就是个骚年。”

话落。

程耕洋转身迎面而来，面色冷厉，喝道：“你跟阿落说什么屁话？他就是个孩子，身体还没发育好呢？你特么的说什么蛮横？照着学？你说你是不是欠揍？自己看片打飞机，还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你特么是有病吧？”

眼见俩人又准备开撕，黎落大声说道：“你们还要去看新娘子吗？不去的话，那我自己去了？”

程耕洋和张彬这才平息了怒火，跟在黎落的身后一起来到码头。

码头两边都有很多小朋友牵着大人的手，远处不知从哪个方向撑过一条房船。

黎落第一次见到原来小船上可以盖屋子，里面可以睡觉，正仔细观察着，那船头船尾站着的人一边开着浆一边手动着机器，另一个人似乎在往水里撒着什么东西，黎落看不清。

船只并没有往黎落等人的码头靠岸，经过他们后继续前行，两边的村民窃窃私语，和颜悦色，只见有一些孩子快速奔跑着赶往另一个码头。

张彬见状，言道：“这是往塔子码头去的方向，咱们也去塔子吧，新娘子上岸了还撒钱呢？已经有人往那边跑了，等着捡钱呢！”

黎落好奇，这一切都太新颖了，他注视着婚船目不转睛。

程耕洋知黎落初次见识到此情此景，便点头示意张彬一起前往塔子去。

黎落太过专注，根本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程耕洋二话没说，牵起黎落的左手就往前拉着走。

黎落的意识一下子被拉了回来，他看到婚船前行，而他被程耕洋拉着前行，看着程耕洋牵起自己的手，高挑又清瘦的背影，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在牵着他往前走。

晨风微凉，黎落的眼神却在发光发亮......

“哥哥！”

程耕洋“嗯”的一声停下脚步，张彬早已不见人影，程耕洋下意识松开黎落的手，转身木讷的望着黎落，琥珀色的眸子透着信息仿佛在说：你要跟我说什么？

黎落的斜刘海被晨风吹拂，发丝飘逸，眼睫低垂，温唇言语，忽而抬眼轻道：“哥哥......你要抓紧我的手，别缺席我的以后......”

程耕洋的心脏骤然间失去了规律，不规则地跳动着，迅速，猛烈，心口有股子暖流似要溢出，他不明所以，雀跃着跟随内心的指引才能得到舒缓，他从不知道自己会因为黎落的一句话竟有如此感触，目光呆滞，身体僵硬，不知所措！

程耕洋怔了会儿，握了握拳头，耸了下肩，他深呼一口气，转身望着黎落在自己身后傻站着，那等待的眼神充满了渴望，他再次伸出手去抓住黎落的左手，这次，他紧紧地抓住，抿了抿唇，低头轻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