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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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寒并未离开，在楼下的停车场停留了一会儿又返回到一楼的路灯下安静地等待着什么。

果然，黎落在清醒后匆匆吃完了江寒给他打包回来的粉丝汤，关上了电灯，匆匆赶下了楼，小跑到路灯时与江寒打了个照面。

“去哪儿？”江寒拉住他的胳膊问道。

黎落止步道了声：“我要去舅舅家看一看。”

江寒却道：“早就猜到了你会这样，可是为什么刚才没有直说，还说在这里睡一晚上？”

“我......睡不着......心里不踏实，不把事情搞清楚，我没办法安心回去上学。”黎落坦白道。

江寒轻叹了口气，松开了手，道：“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开车送你去，不过起码要三个小时，你在车上睡一觉，到了，我叫你起来？”

黎落点点头，俩人去往停车场处。

江寒在停车场并没有使用面包车，而是让黎落上了自己的私家车，奥迪轿车。

安兴市的夜晚很美丽，黎落从窗户外看到了这个地方独有的夜景，张彬和京小蝶从未告诉过自己，这里原来和温华市一样繁华，虽然这里属于三四线的沿海地区。

黎落的脑海里一会儿出现妈妈的笑脸，一会儿出现爸爸的身影，一会儿又出现程耕洋温柔抚摸自己秀发的样子，他心里压抑着的情绪即刻爆发了出来，泪流不止，他心里暗想：为何那些爱自己的人最后都会离开他？

三小时的路程对黎落来说特别漫长，漫长到像是过了几个世纪一般才到达久违的温华市。当初为了躲债离开了自己的成长之地，而他的那个五楼六十多平米的家再也不会属于他了。

丝毫没有困意的黎落一路都在惆怅，观看着这一路的夜景，温华市还如从前一样，仿佛并未因为他一家的消失而变得有所不同，看吧，他们也只是这个城市的客人罢了。

离开温华市许久的黎落内心忽而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内心的孤独感仿佛得到了一丝丝治愈。

“黎落，我们现在已经到温华市了，不过现在已经很晚了，你确定这个点去你舅舅家吗？”江寒手持方向盘正在减速中。

“去，舅舅家在江滨路288号，奇隆别苑。”黎落回答得很坚定。

江寒一言不发听从了黎落的安排，一路加速赶到江滨路上，此时已是午夜十二点。

奇隆别苑还是那么安静，在黎落下车后来到别苑小区大门口，保安大叔认出了黎落，淡淡言语了句：“可怜的孩子，你到底还是回来了，快回去看看吧。”

黎落顾不得江寒是否跟在身后，向保安大叔点头后飞奔似的跑到23幢，这一刻他仿佛拥有了一个健康的心脏，没有让他因为快速奔跑而晕倒。

这里的小区分楼层和别墅区，舅舅的23幢属于别墅区，他在大门口按了门铃，这么久没回来过，不知道有没有变化？舅舅向来都不太喜欢自己。

家里的阿姨出来开了门，那是专门照顾外公的护工，一见到黎落就流眼泪，拉着黎落进屋。

江寒看到黎落进去了便转身回到了车里等候。

当黎落再次走进这间屋子的时候，家里的人都已经睡了，而大厅里摆放着两张黑白画像，一个是外婆，一个是.......妈妈。

黎落的心绞痛，支撑不住，单膝跪了下来，开始了无声的哽咽，他把妈妈的照片抱在了怀里。

舅舅听到动静从楼上下来了，披着一件加厚的羽绒服，喊道：“黎落回来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黎落哭泣的脸，说不出话来，他转过脸擦拭了眼泪再去地望着舅舅缓缓靠近自己，轻声道：“舅舅......我妈妈......她为什么会这样？”

舅舅的眼眶瞬间红了，低声道：“如果当初不嫁给你爸，又怎么会有这样的事？都是她的命。”

说着舅舅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黎落，嘱咐道：“这是你妈妈生前买的意外保险赔偿的二十万元，你收好！本来我打算过几天去桃花源找你的，现在你来了，正好给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黎落眼泪还没止住，听闻惊愕，问道：“舅舅？我妈妈为什么要买意外保险？我爸爸呢？”

舅舅平息了情绪后，道：“这是你妈妈生前买的，受益人是你。你爸爸他......我也无能为力，他现在已经出不来了，要过五年才能出来，不过费用方面你不用担心，有舅舅在。”

黎落诧异道：“舅舅，我爸爸到底欠了谁的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舅舅不说话，黎落又喊道：“舅舅，求求你了，你告诉我吧。不然，你打算这样瞒我到什么时候？你觉得什么事情都瞒着我，我还能安心的生活吗？”

舅舅沉思了会儿，望着阿姨道：“婶儿，这么晚了，还得麻烦您给黎落弄点吃的来，这孩子肯定没吃饭，回去没多久，就瘦成了这样？”

阿姨道：“好的，好的，我这就去做。”

舅舅见阿姨进了厨房，语重心长道：“黎落，你还记得你跟你爸合伙开公司的那个秦总吗？”

黎落道：“秦真叔叔？”

舅舅道：“我不确定，没有证据，但这人很有问题。”

黎落又道：“他不是失踪了吗？上次公司出工伤事故的时候，就找不到人了。”

舅舅叹了口气，道：“你以为这是意外吗？有没有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呢？”

黎落不解，问道：“秦真叔叔会拿一百万出来做一场骗局？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舅舅却道：“我后来查过这个人，他是你爸爸以前合作人的朋友，那个人因为楼房质量不过关，后来被抓起来了。”

黎落追问：“这跟我爸又有什么关系？”

舅舅道：“可是，那时候你爸爸就是做建筑建材生意的，他会以为是材料的原因，导致他爸爸被抓。但，其实你爸爸也是受害者。”

黎落问：“秦真叔叔会不调查清楚就把所有的罪名怪罪在我爸爸头上吗？”

舅舅却说了句：“这就是关键所在，你爸爸从那件事情之后不也躲起来了吗？这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再后来就有了秦真拿一百万出来合伙开公司的事情了。”

黎落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妈妈当时不肯辞职，原来她早就发现了端倪。舅舅，你是怎么知道的？”

舅舅托起黎落身子坐在了沙发上，这时，阿姨端了碗白汤面来。

“煮了碗汤面有助于消化，黎落现在正长身体的时候，平时可要多要吃些有营养的食物。”阿姨以为黎落身边有人照顾便直言道。

舅舅却对阿姨道：“黎落他住宿全封闭式的，食堂的饭菜又能有多少营养呢？又是乡下地方，填饱肚子大概就已经很不错了。”

黎落抬眸望着舅舅，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为何舅舅总是离自己那么远？便问：“舅舅以前为何总是远离我？我以为你不会关心我？”

舅舅道：“上次你爸爸因为躲起来的事，我就料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外公病了之后，这一行他就没有了靠山，那些人合起伙来想整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那时候家里人都劝你妈妈离婚，你妈妈就是不肯！如果那时候离了婚，现在也不至于......”

黎落不解道：“那些人为什么要害我爸爸？为什么是我爸爸？”

舅舅低沉道：“因为他没有背景啊，出了事最适合背锅!只是他逃得过初一却逃不过十五，从桃花源出来打拼想翻身换阶层，不是一代人就能就轻易做到的。当初站得有多高，最后摔得就有多惨，只是我没想到，我姐姐会因此而丧命。”

黎落感觉这个世界好不真实，又好残酷，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舅舅道：“你先回桃花源好好学习，不用管这里的事，你爸爸已经进去了，关于那些事情，还有我，我会请律师保他的。只是对你考大学选校会有影响，你要做好准备，有些学校你无法选择了。”

黎落惊道：“舅舅说的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已经悟了，点点头。

又道：“爸爸被关在哪里？我想去看看~”

舅舅却道：“我给你地址。”

说完舅舅起身走进房间，不一会儿就出来了，递给黎落一张纸条上面是地址，还给黎落一个精美的包装盒，是一部手机。

“舅舅，这个？”

“这个是给你准备的，你外公虽然中风了，但他心里挂念你，我说给你买个手机随时好联系，他才笑了。”

舅舅一边拆盒子一边拿出手机安装电话号码，说道：“其实，我明白，他就是心里自责，如果当初出了事情，凑钱为姐夫还债，也许姐姐就不会有事了。现在只要你好好的，他心里才能有所安慰。”

黎落道：“外公不用自责的，谁都不希望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会好好的，舅舅也不用担心我，爸爸现在不在家了，我还有奶奶要照顾，我会好好生活的。现在我是家里的男子汉。”

舅舅轻轻拍了拍黎落的肩，轻声道：“你懂事的让人心疼啊，孩子，难怪我姐姐舍不得你。”

一把抹去泪水后，把安装好的银色索尼爱立信递给黎落，道：“这是最新款的手机，像素很好，我知道你喜欢画画，应该也喜欢拍照，所以选了这款手机。”

黎落拿着这款娟巧质感丝滑的手机，感觉价值不菲，问道：“舅舅，我可以去工作吗？”

“不可以，你要读书。舅舅供你读书的钱还是有的。”

“不是的，舅舅，我是说，我可以一边读书一边工作吗？”

黎落问道。

舅舅沉默了会儿，道：“这么晚了，你是怎么过来的？是谁送你来的吗？”

黎落道：“是江寒老师，想让我报考他的高中，去学艺，他为我安排好了食宿。”

舅舅听闻很陌生，道：“江寒？没听过，不认识。”

黎落又问：“那江枫大师呢？”

舅舅眉头紧蹙，思虑了会儿，道：“没听过，不知道，这人是谁啊？”

黎落低头轻叹道：“他是书画修复专家白老师的学生。”

“什么？”舅舅惊道。

黎落感知到了什么，歪头侧看着舅舅，心想难道真的有白姑娘这个人？

舅舅摇摇了头，感叹道：“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真是造化弄人啊。”

黎落已经等不及了，忙问道：“舅舅，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舅舅也认识白老师?”

舅舅叹息一声，道：“岂止是认识，那场车祸，你外公是参与者。”

黎落惊呆了：“什么意思？参与者？”

“就是你外公开车出了车祸。”

“外公是那场车祸的司机？还是外公是白老师的司机？”黎落惊问。

舅舅道：“你外公在做生意起家之前是白老师的司机，那时候姐姐经常和白老师的女儿一起玩，小时候白老师经常出差要去外地博物馆工作，所以他女儿经常在我们家生活，应该是是青梅竹马。”

黎落听闻舅舅所说白老师果真有个女儿，便问：“舅舅，白老师叫什么名字，他女儿叫什么？”

舅舅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这些人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白老师车祸以后，白家人就彻底和我们断了联系，虽然你外公是幸存者，但外界传言很多。当时白老师是要出国工作的，你外公也因祸得福，结识了很多有名的商人，这才走上了经商之路。白老师的名字叫白清风，女儿叫白洛，想起来了，你妈妈喜欢叫她阿落。跟你名字一样~”

黎落又问:“舅舅不觉得这太巧合了吗？为什么妈妈要给我起名也叫我阿落？”

舅舅直言道：“真的不清楚这是为什么？我甚至都不明白为何姐姐不生育，还要对外宣称自己不孕。”

沉思后又道：“你外公也曾怀疑过你是不是白家的人，姐姐在替他赎罪。但是很快就否定了，因为白洛后来出国留学后就再也没回来过，根本无人知晓她的下落，又怎会和姐姐扯上关系，思来想去，只是巧合，或许姐姐天性如此，选择做幼师也是确实喜欢孩子。给你取名阿落，想来也是为了怀念自己的小时候吧.......”

黎落明白了，生母白洛不是出国了，而是彻底不与外公家有所瓜葛了。自然也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了。那生父到底是谁？又怎么会出生后就在孤儿院里的呢？

黎落悟到自己也许并非被抛弃的孩子，白家人有文化修养是绝不会丢弃自己的孩子的，一定另有原因。

他忽然内心感到窃喜，原来自己不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

这一刻，他感觉世界变得不一样了。

“舅舅，我要走了，江寒老师还在外面等我，我就不在这过夜了。我可以把妈妈的照片带走吗？”

“你们现在去哪？”

黎落道：“我想带江寒老师去住酒店，他今晚开车送我回来一直没有休息好，我想明天去妈妈的坟上看看她。”

“黎落，家里有客房的，要不让你的那位江寒老师进来住一晚？”舅舅眉头一皱问道。

“我想我应该去询问一下江寒老师是否愿意？”

舅舅低头，淡淡道：“不，我和你一起去，邀请他，虽然家里刚办完丧事，但既然是你的老师，进来看看你妈妈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黎落点头道：“好，听舅舅安排。”

“可是你的面，怎么一口也没吃，阿姨要是看见了，又该难过了。”

黎落道：“舅舅，我是真的吃不下，对不起。”

“算了，我们去找你的老师吧。”

舅舅脱去羽绒服换上了大衣，问道：“黎落要不要加衣服？”

“我不冷，舅舅为何脱了羽绒服？”

俩人走在路上纠结着衣服的保暖性：“那个羽绒服是姐姐的，我没舍得扔，留个纪念，还有个传说，说穿上了过世人的衣服会带来好运。”

“还有这个说法？”黎落有些震惊。

舅舅笑而不语，来到大门外，与保安打了个手势开门后，就来到停在路边的奥迪车旁。

江寒老师见俩人迎面而来，立马摇下了车窗，道：“黎落，这是你舅舅吗？”

江寒见黎落的舅舅像个中年男子，挺着个大肚子，相貌实在看不出有多好看。虽然在黑夜中，也能明显感觉到不是善类。

黎落没有表情，只是点点头。

舅舅道：“江寒老师吧，黎落跟我说了，您要不就到我家将就一晚如何？明天带他去看看他妈妈。”

江寒看着这个舅舅的面相并不想打交道，但黎落在此，只能点头答应，三人往别墅走去。

这一晚，黎落抱着妈妈的照片睡得很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