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嘉五年(564年)四月。
经历巴州、合肥两败,损兵十万的北齐,暂时失去了渡淮南下的能力。
时值春深水涨,陈军水师沿淮河上下巡游,已经牢牢掌握住了淮河的制水权。
此时,西路陈军势如破竹,连破北齐义阳、光城等地,基本将淮河上游的齐人驱逐到了淮北。
中路陈军则在控制颍口后,顺流而下配合东路陈军,接连攻下济阴、阳平、盱眙等城。
四月十七日,齐军在淮南最后一座大型据点——泾州——被陈军攻克。
至此,整个淮河以南的郡县,或战或降,几乎已经完全被陈国所掌握。
南朝陷于北齐十一年之久的淮南之地,终于光复!
而今淮河水涨浪急,至少到九月汛期结束之前,陈国都不用担心齐兵南下。
是以,趁着这个南北息兵的间隙,陈蒨借着此次大胜得来的威望,在陈国内部进行了大刀阔斧的制度改革。
他先将淮南江北原本的十几个州合并成了安、罗、寿、合、徐五州。
又将江东的南徐、南豫、北江、吴四州并入了扬州。
而那些裁撤小州后多出的官吏,陈蒨也没有弃用。
刺史被陈蒨按陈伯宗的建议充作了大州的副长官—通判,负责分理州务、监督刺史,防止刺史尾大不掉。
从官府吏,则是通过陈国官方在新设各州举行策论考试,择优留用。其中不合格者,亦可留做计吏,由官方供给衣食,帮助地方官府清查人口、田产。
陈蒨又下令在新设的六州新设州郡学校,收各郡县士族及庶人大家子弟入学,罢六州中正官。
并诏令自天嘉八年以后,将以学校科考的成绩来作为选官用人的参考。
这一系列的行政改制虽然看似十分剧烈,但由于只在陈国控制力最强的三吴及新取的淮南之地推行,是以各处固然有不少杂音,然而终究不能阻止新政推行。
在这之后,陈蒨又调整了淮南的军事防御体系。
以章昭达都督安州、程灵洗都督寿州、吴明彻都督徐州、黄法氍都督合州、华皎都督罗州。
而五都督之上,还有陈蒨在寿阳的皇帝行在,作为居中调度的最高军事架构。
到六月,南陈的江淮防御框架基本搭建完成。
其中,寿州置十三军,兵额三万九千,都督驻寿阳。
安州置十七军,兵额五万一千,都督驻义阳。
徐州置九军,兵额二万七千,都督驻淮阴。
罗州置三军,兵额九千,都督驻齐昌。
合州置六军,兵额一万八千,都督驻合肥。
整个江淮间共置兵十四万四千,占到此时陈国总兵力的七成还多,五都督的直接领导者陈蒨,则借由此战成为了陈国最大的军头。
若到冬日来临,陈蒨还能带领淮上兵马再胜齐军一场,则来日,他将有能力在建康,掀起一场深刻入骨的改革,一场无人能够反抗的改革。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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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河清三年(564年)。
三月。
齐帝高湛以淮南新败,颇不自安。
下诏颁行《齐律》,以示群臣百姓振作之心。
齐太师、彭城王、高湛的庶兄高浟,素有贤名。
本月,高浟在邺都,忽有盗贼数十人入其家,拥其为主,欲奉为皇帝,高浟不从,身死。
于是,高氏宗室中有贤名者,皆多自污,以示天子绝无异心。
四月。
齐太尉段韶至淮北,整理东南、豫州二道兵事,得兵只六、七万人,府库存粮不过三十万石。
段韶以为入冬之前,不宜南渡,否则此时举兵必用中原之兵、粮,中原兵粮既空,若秋冬周人来攻,则河南难守。
高湛畏惧周兵,准段韶之奏,命其集淮北兵、粮,十月南征,又加段韶太师。
五月。
淮北盛传,陈人发大舟载齐人淮北降卒数万渡海入辽东,配给田宅及夷人妇。
淮北齐军战心略失,时有家贫无田者逃入陈境。
段韶斩市中军中乱言者,杀数十人,流言乃止。
六月。
陈帝陈蒨递国书于淮北,言南朝淮南故土已复,无复北窥之意。
且言淮南租赋已免十年,齐国若复淮南,势必再免租赋,淮南于齐,实为负累,不若弃之。
又言周人在西,高丽在北,俱为两国外患,陈齐不若罢兵,分割周与高丽南北之地,永为盟好。
段韶此时多获南方情报,已知陈蒨英睿,大得将士之心,陈国又置兵十五万于淮南,凭江河之利,极难图取。
又恐自己用兵淮南不力,为朝臣所诬。
于是段韶得获报书之后,立时移书邺都,请高湛处置。
高湛此时又复日夜歌酒,无心国事,亦有同陈国讲和之意,只是碍于脸面,还想再赌上一赌。
便将陈人的国书留在了宫中,并不答复。
是月,天象有异,不利君王,高湛恐惧,杀其兄高演之子、故太子高百年,以为厌胜。
邺城之中又传突厥、周人联合,将再犯国境,高湛于是与近臣频议与周、陈和议之事。
其时,周权臣晋国公宇文护之母在齐国。
高湛命人先遣宇文护之姑入长安,意在与周国言和通好,以令齐国能够专注于淮南用兵。
然则,关于未来的一切总是会在人们的意料之外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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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保定四年(564年)
四月。
齐人淮南败报入长安,周国众臣群情大震,皆上书言齐国虚弱,今岁当更举大兵伐之。
宇文护不能止,于是下令南北各军修兵甲,以备兵事。
六月。
齐人遣使送宇文护之姑入长安,欲以在齐国的宇文护之母为筹,换得周齐和平。
宇文护性至孝,有意迎母归国,便劝服诸将,诈为和议。
是时,朝议汹汹,皆窃言宇文护因私废公。
宇文护威望大损,于是频发书至邺城,问归母事,甚急。
七月。
齐帝高湛迫于宇文护书信中联合突厥、南陈,将自南、北、西三面攻齐的战略讹诈,不顾朝臣反对,坚持送还了宇文护之母。
月末。
宇文护之母阎氏入长安,周国举朝称庆,周帝宇文邕为之大赦,并为之持家人礼,甚尊重之。
八月初一。
经历了朝中诸将与突厥使臣的轮番催迫,周国大孝子大权臣宇文护终于“万般无奈”地下达了伐齐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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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嘉五年(564年)。
八月。
淮南,寿州,寿阳城。
散骑常侍韩子高侍立在皇帝陈蒨身侧。
陈蒨凭靠着城楼上的栏杆,手里抓着一卷帛书,正远眺着淝水上施网打鱼的船夫。
韩子高默默地凝视着陈蒨的背影,如今的皇帝,鬓上,竟已满是白霜。
良久,许是看得累了,陈蒨终于转过了身,他那张俊朗未失的面孔之上,正挂着韩子高许久未见的微笑。
他举起手中的帛书,欢欣言道。
“子高,周人联突厥攻齐。”
“齐主请与我约婚姻,结盟好。”
“淮南,不会再丢了。”
“朕,终是,不必再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