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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南巡,皇子中康熙只带了胤禔与胤礽,其余兄弟因年岁尚小,全都未能随驾。胤礽一路上买了许多东西,吃的用的玩的,分成几等份,每个兄弟姐妹都有,一个不漏。皆不是什么精贵物件,胜在心意。
他宫外有玲珑阁有奇巧居,往常这样的事也没少做,因而得心应手。有时甚至不必他费神,小柱子便已帮他处理妥当。
但即便是一样的礼物,也有轻重之分。譬如胤祉胤禛胤祐三人的,就要比别人厚重一些。
十月底的时候,胤禛年满六周岁,由佟佳氏做主,德妃从旁协助,搬进了西五所,与胤祉比邻而居,倒也和乐。
胤礽看着胤禛的新居,整洁明亮,打理得井井有条,暖阁置了个八宝架,上头摆着许多精巧物件。大半是这些年胤礽送的。
但有一样最是亮眼,玻璃瓶中藏着一艘船。此物本无甚稀奇。毕竟瓶中船这玩意儿,早两年胤礽的玲珑阁就卖过。巧就巧在此玻璃瓶中的船乃是康熙南巡时御舟的模型。
胤礽睁大了眼睛:“这个哪儿来的?”
胤禛道:“大哥送的。说是御舟在江宁停驻的时候,那边的匠人根据御舟的外形模样所做。”
“汗阿玛就在江宁呆了七天,他们动作倒是快。”胤礽感慨,“这样的东西,孤竟没发现。”
胤祉接道:“我那也有一艘,同样是大哥送的。听说不只我们,下头弟弟们都有。便是姐妹们也没落下。大哥说,我们没能同汗阿玛一起南巡,送我们一艘船,让我们看看御舟是什么样子,也可聊表遗憾了。”
胤礽失笑,胤禔倒是长进了。又一想南巡的人员里还有明珠呢。便是胤禔想不到,明珠也会帮他想到。如此倒也没什么稀奇。
将这一茬揭过,胤礽看着胤禛道:“你搬家的时候孤不在,改明儿你来毓庆宫,孤宫里的东西随你挑一样,就当补给你的贺礼了。”
胤禛笑着应了。胤礽又提议:“暖房了没有?虽是都在宫里,但从承乾宫搬到西五所,也算乔迁了。民间百姓人家迁入新居,都有请亲朋暖房的习俗。我们不如也聚聚,一起吃顿饭。就在你这,把大哥和下头几个弟弟都叫上如何?”
胤禛还没说话,胤祉先高兴起来:“二哥,你是不知道。四弟刚搬来的那天我就说要给他暖房,偏他不应,说要等你回来。”
“那就这么办吧。”胤礽莞尔,转头看向胤禛,“既然你是东道主,孤与三弟就在这便罢了,其余兄弟们的帖子还得你亲自写。”
胤禛应了,胤礽又递了一枚银锭给他身边的宝珍:“你去御膳房说一声,四阿哥要请兄弟们喝酒,让他们整治一桌席面。
“现今是冬日,弄个热锅子最为合适,吃起来浑身都是暖的。多弄点配菜,我们自己涮。当然也不能只有热锅子,其他菜品叫他们看着办。记得做几个软烂好克化的。七弟八弟年岁还小,吃食上需得讲究。”
宫中个人的吃食都有份例。份例之外的,就看主子的脸面与出手是否大方。胤禛请客,便算是份例之外。这锭银子是给御膳房的补贴。
至于九弟十弟,胤礽没提,这两位才一岁多,还没断奶呢。便是胤禛请了,大约也是不能来的。
胤禛拦住他:“二哥,我有银子。”
胤礽却已将银锭塞给宝珍:“银子的事就别同孤客气了。你那点银子,好好收着吧。”
皇子年幼,便是素日里有长辈的赏赐,也多是物件,可以随便用的、没有宫廷印记的金银少之又少。似胤祉等人,都有生母补贴,是不缺的。但胤禛有什么?
佟佳氏早已撒手不管,只求明面上过得去,私底下的东西能指望她?至于德妃,她心里还有个胤祚呢。怕是能为胤禛考虑的也有限。
胤禛嘴唇动了动,想要拒绝。胤祉推了他一把:“就这么点银子,二哥愿意给,你受着便是。何必算得这么清楚?再说了,满宫里头谁不知道,咱们几个兄弟,就二哥最富。”
说着,胤祉朝胤礽伸手:“二哥什么时候也给小弟几两银子花花!”
啪!胤礽往他手上拍了一巴掌,“没有,有也不给!”
胤祉嗷呜一声:“怪不得二哥总说越有钱的人越抠门,原来说的是自己呢!”
经他这么一插科打诨,胤禛也不计较银子谁出了,瞧着胤祉唱作俱佳,偏头低笑。
胤礽瞪眼,心底却是欢喜的。看这一个个的,年幼活泼有动力,多好啊。想当初刚与兄弟们接触的时候,他们一个个毕恭毕敬。这些年相处下来,如今也能同他玩笑无忌了。
对此,胤礽不觉得懊恼,反而十分高兴。毕竟他也不希望在这宫里,在兄弟们之中,唯有君臣之礼,毫无半分情谊。若是如此,他口中自称的“孤”也就成了现实,彻底把自己过成了“孤家寡人”。那又有什么意思?
人生啊,当有权有钱,也当有情有义。
午时,兄弟们陆续到来。众人齐聚一堂。小太监们负责斟酒。胤祚哎呀道:“不是说请喝酒吗?怎么是果汁?”
胤禛瞪眼:“你才几岁,喝什么酒?”
胤祚嘟着嘴不高兴,指着胤禔的杯子说:“那为什么大哥喝的是酒,我们就只能喝果汁?四哥,你做东请客,怎么还区别对待!”
胤禛:“大哥多大,你多大?”
胤禔端着酒杯说:“六弟想喝酒?”
胤祚点头:“我还没喝过呢,想尝尝。”
小孩子对一切新鲜事物都好奇。
“大哥给你尝一口倒是没什么。”
听得这一句,胤祚眼睛亮起来。
胤禔话锋一转,“就怕你喝醉了,德妃娘娘怪罪。”
胤祚眸中的亮光又灭了下去,耷拉着脑袋,不太高兴。
胤礽摇头:“你若不喜欢果汁,那边还有奶茶,孤在船上闲来无事让人做出来的新口味。”
胤祚立马恢复精神,“什么奶茶,我要!”
真正的小儿心性。众人一笑而过。胤禛见他没再闹着要喝酒,大是松了口气。
这顿饭吃得还算和谐,胤禔当是被明珠点拨过,也想借此机会与兄弟们处好关系,不但没与胤礽争锋,反而多有照顾弟弟之举。
饭后,众兄弟又玩了会儿。至得未时正才一一散去。胤禛转到内室一看,胤祚趴在床上呼呼大睡。
胤禛失笑,轻拍了他一下:“六弟?”
“嗯?”胤祚翻了个身,眼神迷蒙,双颊潮红,伸手捧住胤禛的脸,“四哥,你怎么变成好多个了?”
然后手上使劲晃了晃:“咦?一二三,三个!”
又晃了晃,“咦!一二三四,四个呢!”
胤禛:……
胤礽忍俊不禁,“该是趁我们不注意偷喝了酒。”
胤禛脸色瞬间黑下来。
胤礽咳嗽了两声,“他还小呢,好奇心重。我们越是不许,他越是想尝一尝。这回受了教训,下次就不敢了。只是不知他喝了多少,要不要紧。”
胤禛心头一紧,“我去请太医!”
胤礽赶紧拉住他:“今儿本是替你暖房,叫兄弟们聚一块高兴高兴,是好事。偏这会儿你急着去请太医,传出去指不定又得闹一场风波。”
宫里头人太多,就这点不好。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丁点大的事,都可能被人拿出来做文章。
胤禛请兄弟们吃饭,结果害得六阿哥急招太医。
光这一句,就能衍生出十几个版本的故事。
胤礽点了夏草出来:“我记得乌库妈妈身边有个会医的宫女,你去一趟慈宁宫,把她带过来。记得好好同乌库妈妈说。”
夏草自然知道轻重,领命前去,没一会儿便带了人来。
此宫女名唤伊娜,伺候太皇太后十多年了,医术不说类比太医,也是十分不错的。只见她把过脉,给胤祚喝了碗茶,又拿出药膏在其额角几处穴位按摩了两下。
“太子,四阿哥!六阿哥当是只沾了少许,因年岁太小,又是头一回,才有此等反应,没什么大碍。奴婢已做过处理,睡上一觉便好。”
胤礽胤禛俱是松了口气。
胤礽道:“他喝了酒正不舒服呢,别让他回永和宫了,就在你这睡吧。睡醒再回去。你派个人去跟德妃娘娘说一声,免得她担心。”
胤禛点头:“我也是这样想。此刻送回永和宫,路上吹了风再受凉就不好了。等六弟醒了,我亲自送他回去。”
见胤禛自有主张,胤礽便不插手了,牵着胤祐离开。
长春宫。
胤礽遣了小柱子与夏草去院子里陪胤祐玩,自己坐在殿内与戴佳氏说话。
“成嫔娘娘,七弟四岁多了。”
戴佳氏点头,“是。”
“成嫔娘娘打算什么时候让他自己走出去?走出这长春宫,甚至走出皇宫?”
戴佳氏一愣。
胤礽接着道:“今日四弟宴请兄弟,若非是孤亲自来接七弟,成嫔娘娘是不是打算寻个借口婉拒?”
戴佳氏张了张嘴,无法反驳。她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胤礽一叹:“这些年除非新年或是万寿节这等重大场合,七弟必须出面不可,其他时候,娘娘几乎都将他拘在长春宫。别的兄弟都在宫里跑跑跳跳,到处玩闹。唯独七弟,一年到头,在长春宫外见不到几回。娘娘认为这样真的好吗?”
戴佳氏沉默,内心凄苦。哪有这么多好与不好的,她也是没办法。
“孤知晓娘娘的顾虑。七弟身患腿疾,与常人不同。你害怕别人笑话他,害怕兄弟们欺负他,害怕他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所以你让他呆在长春宫。因为在长春宫,没有人会指摘他的腿疾,没有人敢触碰这个伤疤。你想给他一个安稳的环境,让他快快乐乐地长大。”
胤礽看向戴佳氏,话锋一转,“可是你以为的安稳环境真的安稳吗?没有人敢提的腿疾它就不存在了吗?七弟已经四岁多了,再过一两年就要搬去东西五所,要入尚书房。长春宫的这片天你又能给他撑多久?”
戴佳氏心头一紧,望向院中的胤祐,眼中满是不舍。
“娘娘,七弟的腿疾并不严重。除快跑时有些影响外,寻常走路不大看得出来分别。这些年你照顾的用心,七弟也很努力地在按太医的要求训练,效果显著。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小心。娘娘可知,七弟今日跟我们相处得如何?”
戴佳氏抬头看向胤礽。胤礽将她身边的大宫女香织指了出来:“她一直陪着七弟,便让她说吧。”
“七阿哥今日席上喝了果茶,还多用了半碗粥。太子与大阿哥对七阿哥都十分关照。吃完饭,七阿哥还同三阿哥学了蹴鞠,同八阿哥比了九连环。七阿哥解得比八阿哥快。八阿哥还说,改日要同七阿哥学。七阿哥应下说,过两日教他。”
胤礽笑着问:“七弟今日玩得高兴吗?”
香织一顿,认真道:“七阿哥今日很高兴。奴婢从没见过七阿哥像今天这样高兴。”
最后一句让戴佳氏怔在原地。
胤礽又指向院中的胤祐:“娘娘请看,七弟脸上的笑容是不是很灿烂。七弟喜欢玩,喜欢闹,喜欢跟兄弟们打成一片。他是天上的雄鹰,不是你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他想要的是广阔的天地,而不是长春宫这小小池塘。
“娘娘,你怕别人笑话七弟。可七弟是皇子阿哥,谁人敢笑话?你怕兄弟们欺负他,可兄弟们待他也都和善,欺负之说从何而来?便是真有笑话,真有欺负。你把他关在长春宫就没有了吗?
“娘娘,你到底是怕七弟受伤,怕七弟在意,还是你自己心里过不去?你一次次地小心翼翼,一次次地替七弟婉拒兄弟们的各种聚会,一次次地将他拉到羽翼之下。如此种种,究竟是保护,还是在不断地提醒七弟他有腿疾,不断地告诉他,他跟常人不一样?”
戴佳氏双手紧握,呼吸急促,脸色发白。
你是怕七弟在意,还是你自己心里过不去……
一次次小心翼翼,一次次……是保护,还是提醒他,他跟常人不一样……
字字诛心,却又字字点名要害。
戴佳氏嘴唇颤抖:“我……我没有。我只是……我……”
她开始紧张,开始害怕,开始语无伦次。
胤礽叹息:“孤知道娘娘待七弟一片慈母之心,没有要害他的意思。”
没有要害他的意思,不代表没有做害他的事。
戴佳氏捂着胸口,只觉得心里面被什么揪着,一阵一阵地疼。
“娘娘!七弟总是要走出去的,他会搬到东西五所,会入尚书房,往后还会进入朝堂,甚至领兵作战。你如今处处拘着他,日后让他如何面对兄弟们,面对教授学业的先生,面对金銮殿的群臣,面对军营的千万士兵?
“娘娘,爱之深则为之计深远。你若真的疼爱七弟,便不该教他躲避,而应该教他如何面对。若七弟虚怀若谷,胸有沟壑,又何需在意旁人是否笑话?若七弟自己都无法面对腿疾,耿耿于怀,又何需旁人来笑话?”
两个“何需”,其中深意,南辕北辙。
“娘娘,你不能总是以保护的方式去提醒七弟身体的异常。你应该让七弟明白,即便他有腿疾,他还是汗阿玛的儿子,是大清尊贵的皇子。他跟正常人没有区别,跟所有兄弟都没有区别。兄弟们可以做的事,他一样可以。
“只要他想,他可以和大家一起玩闹,可以和大家一起学习,可以和大家一起骑马射箭,甚至可以和大家一起立于朝堂之上为汗阿玛分忧,更可以和大家一样统领八旗,为我大清开疆拓土。”
戴佳氏睁大眼睛:“可……可以吗?”
胤礽挑眉:“为什么不可以?”
戴佳氏一愣,呢喃道:“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是啊,为什么不可以!我的胤祐为什么不可以!他凭什么不可以!”
胤礽笑着反问:“对啊,他凭什么不可以?”
戴佳氏宛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转身伏案痛哭。
偌大的动静引得胤祐侧目,立马丢了手里的玩具跑过来:“额娘,额娘你怎么了,额娘你别吓我!”
戴佳氏一把抱住他:“对不起!额娘错了,是额娘想错了。额娘对不住你!”
见此,胤礽松了口气,悄悄退出来,带着小柱子等人离去,将空间留个戴佳氏母子。
此时,永和宫。
德妃正在训斥胤祚:“你才多大,酒也是你能喝的吗?”
“谁让你们不许我喝。我没尝过怎么知道是什么滋味,能不能喝。”胤祚小声辩解,却引来德妃更大的怒火。
胤禛忙道:“额娘,我也有错。六弟还小不懂事,我作为兄长应该看住他的。是我没尽到兄长的责任。”
德妃睨了胤祚一眼:“这小子什么脾性我能不知道?不用问我都晓得必然是他偷偷喝的。他鬼主意多得很,你又没有七八双眼睛,能时时刻刻盯着。再说,今日众兄弟都在,你是东道主,自然要处处照应,好生待客的,不能失了礼。哪有时间专门看着他?”
没关系,怨不得你。”
胤禛心头一松,看着委委屈屈地胤祚,叹了口气:“好在这回只沾了少许,没出事。”
德妃一指戳向胤祚的额头:“亏得没出事,若出了事可怎么办?”
胤祚大为不服:“就一点点酒,能出什么事?若喝点酒也能出事,那大哥跟太子喝那么多,不早就出事了!”
德妃赶紧捂住他的嘴:“这话你也敢说!”
胤祚将德妃的手拿下,挣脱束缚,翻了个白眼:“行行行!我不说了,我头痛,我去休息,成了吧!”
转头就走。
胤禛:……
德妃气结,暗骂:“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胤禛无奈,只能上前劝慰:“额娘别急,六弟还小,童言无忌。他不是有心的。”
德妃苦笑:“我们知道他不是有心,别人呢?”
“二哥心性豁达,素来不会计较这些小事。”
德妃摇头不语。就算太子不计较,也不是她们能说的。更何况太子不计较,大阿哥也不计较?亏得这是在永和宫,若是在外头,那些话传出去怎么办!
“额娘,六弟比小时候已经懂事很多了。”
胤禛这话并非全是安慰。若是从前,不让他喝酒,胤祚能轻易作罢?能只是自己想办法偷偷尝?只怕饭桌上就闹起来了。现在跟以前比起来,长进了不少呢。至少虽然仍旧熊,却不那么让人头痛讨厌了。
德妃蹙眉,她对胤祚寄予厚望,要得可不是“不让人头痛讨厌”这么简单。最初顾虑着胤禛给了佟佳氏,她身边只剩了胤祚,多有溺爱。后来她也发现了胤祚越发跋扈,恐再这样下去会生事端。这一两年很用心在纠正他的脾性。也有了些成效。但还不够。
“虽说按规定,皇子六岁才入尚书房,但在此之前也是都有各自启蒙的。胤祚现在的年纪也该启蒙了。我已经在教他认字描红,背些简单的诗词。听闻你启蒙时,太子常与你说故事?方法很是特别?”
说到这点,便不得不提当年。胤禛三四岁上,启蒙的年纪,佟佳氏不上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兴致来了教一教,兴致没了就丢一边,跟逗猫逗狗似的。虽然也安排了指点的奴才,可奴才都是看佟佳氏脸色行事的。
佟佳氏这个态度,奴才能尽心?
最后还是胤礽看不下去,把这活儿揽了过来。所以认真说起来,胤禛的启蒙几乎是胤礽手把手教的。
胤禛笑道:“是跟寻常的启蒙方式不大一样。二哥取用了三字经和弟子规中的字句编成故事说给我听。又生动又有趣,更容易记忆和理解。
“二哥还会在身边找例子,总能从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找到符合书本知识的东西,把彼此结合起来。既是学,也是玩。二哥说,这叫寓教于乐。”
德妃顿住。
胤禛看出她为难,主动说:“额娘,我那边还留有二哥当初赠予的一些绘本书籍。回头我再把上面没写的故事整理一下,给你送过来,供六弟启蒙用,尽够了。”
德妃点头,心中仍有些遗憾,却也明白得不到太子做启蒙之师,得其绘本与资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
毕竟胤禛与太子要好,太子乐意教胤禛也就罢了。可是若她出面让太子来当胤祚的启蒙老师,把太子当什么?此举不合适。再则,有一个与太子绑定的胤禛已经足够,没必要把胤祚也栓上这条船。胤祚有自己的路要走。
兄弟俩未必要在同一条道上,正如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南巡回京的第五日,胤礽才抽出时间再度出宫。
马车行驶到郊外别庄,陵光引领胤礽下车,边走边说:“一收到你的信我就着手去办了。饲料厂需得自己建,但水泥红砖都是现成的,我拿阿玛的牌子直接去批。这两处的官员见到是我,又听闻是你要用,给得十分爽快。
“只是建厂到底需要时间。我便自己做主,就在当初的京郊马场先把第一批饲料弄了出来。有制作青贮饲料的经验,这个也不难。只是对于各种比例,我有些拿不准,因此没有让人大肆产出。想等饲料厂建起来后再说,也好看看这些饲料喂养的效果。
“不过牲畜喂养这块,我是半点都不懂的。按你的吩咐,全权交给了孟吉祥。怕他一个人管不过来,我还在当地招了几个农户帮忙。就在这里。”
二人已经至了门前,陵光又道:“那些农户只知道在给贵人做事,并不知道你的身份。”
胤礽点头,心中了然。
进了庄,孟吉祥亲自来迎。瞧他急急忙忙的,身上一股味儿,也就衣服还算干净。胤礽便知,他当是正在猪圈干活,听闻自己要来,只赶得及换了套衣服。
“太……”刚张嘴,想起这是在庄子上,孟吉祥立马改了口,“主子!”
“怎么样了?”
胤礽靠近,哪知孟吉祥退了一步,“主子,奴才身上味儿重,别熏到您。”
胤礽轻笑:“这有什么,我还要亲自去看看呢。”
“主子,猪圈肮脏,您金尊玉贵,怎可……”
话没说话,胤礽摆手打断,“我以前还自己种田呢,不一样浑身都是泥?行了,走吧!”
孟吉祥只得带路,将胤礽领到后院。
庄内显然已经做过整改。除前头几个院子外,后面全都做成了一排排的猪圈。用庄子养猪,属实奢侈了些。然陵光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地儿,再者他与胤礽都属皇室,最不缺钱,倒也不用在意这个。
孟吉祥一边介绍一边提醒胤礽:“主子小心脚下,这边走。奴才自从领了差事便一直住在庄上。这里的猪从挑选到喂养都是奴才一手打理的。因之前帮公子种地的时候,公子曾说过,但凡实验尝试,都需设立多项不同组别进行对照参考,比较哪一组最优。
“奴才谨记主子教诲,当日买猪时特别选了黑皮猪白皮猪等不同品种,不同品种之中又在猪崽与成年母猪公猪之间各挑了一些。再将这些猪崽和成年母猪公猪分成几组,每一组选择不同的喂养方式与比例。”
胤礽举目望去,猪圈确实设立了分区,分区与分区之间用墙体阻隔。每个分区的墙面上都挂了个数字牌。从一到九,共做了九组。
养个猪还分九组对照喂养,也是难为孟吉祥了。
“去势了吗?”
“都去过了。有些是买来时便已劁过,没劁过的,到庄子上后,也统一请了劁猪的熟手帮忙去势。”
各色事宜安排妥帖,考虑细致。
胤礽投去赞赏的目光:“不错!干得漂亮!”
孟吉祥心喜:“可惜养猪非是一时之功,现如今时间还短,便是有些许区别,也无法确定是否全是饲料所致。”
胤礽并不在意:“不打紧,我也没想着这会儿就能出结果,不说半年,怎么也得三四个月吧。养得久一点,数据也齐全些。你别忘了记录。”
孟吉祥应下。
在猪圈走了一遭,胤礽见孟吉祥办事处处妥帖,找不出缺漏来,十分满意。
猪圈中,正巧有个农户在给猪喂食,见到胤礽,动作一顿,转而脸上堆满惊喜,立马放下活儿跑过来:“恩公!我终于找到你了!”
全然陌生的脸,胤礽有些懵:“你是?”
孟吉祥蹙眉提醒:“老胡,这位是庄上的主子,不得无礼。”
“是是是!”老胡笑嘻嘻点头,这才发现自己手上脏兮兮的,忙在衣服上擦了擦。这一擦又发现衣服脏兮兮,怎么拍都拍不干净,又气又急,胀得一张脸通红,“恩公,我……我身上太脏了。对不住。我……我没想到能在这里见过恩公。恩公什么时候走,可能等我下去换身衣服?”
一副怕又脏又臭污了胤礽,又怕转头换衣服的功夫胤礽不见了的模样。
胤礽轻笑:“你认识我?”
“恩公不记得了?我是胡老三啊!”
胤礽:???
胡老三?谁?
“恩公是贵人,自然不记得了。可我们全家都记得恩公。”说完,胡老三扑通直接跪下给胤礽磕头,“恩公的大恩大德,我胡家没齿难忘。”
见胤礽一头雾水,胡老三道:“恩公,四年半前,你到我们村闲逛,好奇农田上的事,向我们村的人询问,还给赏钱。当时我儿子病重,我得到消息前去求你,你不但没怪罪,还给了我二十两银子。”
胤礽:???
原谅他,没想起来。
这一提醒胤礽恍惚忆起些许,当时他看到索额图的工坊附近是个村子,有大片农田,为了给研制杂交水稻找个由头,便去走访了一圈,询问了农户许多问题,做了回散财童子。彼时确实有个男人突然冲出来向他求助,他身边的侍卫还差点把人当了刺客呢。
“原来是你啊!”
见他记得,胡老三更是高兴了,“是我!是我!恩公,多亏你给的二十两,我儿子才能顺利医治,好转过来。恩公,我给你磕头了。”
又是三拜。
胤礽哭笑不得:“你起来吧,我不过是顺手为之。”
“不不不!对恩公来说是顺手为之,但对我们全家来说却是救命之恩。恩公,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找你,可惜我们不知道你的姓名,也不知道你是哪家贵府出身,一直寻不到。今日既见到了,当初的银子便该还给你。”
胤礽摇头:“不用了。”
胡老三却坚持:“要的!一定要的!”
但怎么还呢?胡老三说完才反应过来,他身上没这么多钱,一时尴尬起来,“我……恩公要不等等我,我回家去取?”
胤礽笑说:“这里离你家不算近,等你取过来,我该回去了。”
胡老三犯了难,突然看到孟吉祥,道:“恩公既然是孟管事的主子,要不改日我把银钱带过来交给孟管事,让孟管事转交给你?或是恩公哪天再来,孟管事可否提前同我说一声?”
胤礽不答,只问:“你们家现在手头宽裕了吗?”
“还行!我们村运气好,朝廷第一年试种新稻的时候就被选中,而且当时两种新稻一起试种。分什么一代二代的。我也不懂。但我们村拿到了一代稻种,不但有补贴,收成还特别好。往后每年我们都在朝廷登记名额领稻种。如今家中粮食富余,除自己吃用,还能剩下一些拿去卖。
“再有,前两年朝廷不是研制出了牛痘吗?痘庄跟京城这边的医署长期招人帮工,我婆娘一直有活儿干。去年又有了水泥,京中到处在修官道,我跟着他们跑,修路我不会,但打杂我行啊。干了一整年,也赚了些。
“正巧那边工期结束,又听闻这边在招有经验的人养猪,我就来了。公子,你给的待遇好,银钱多。离家远一点也不怕,庄子上安排了地方给我们住,在这住可以帮忙守夜,照料晚上猪圈的活儿,还能得一笔补贴。
“我们家现今存了不少钱,我把孩子都送去读书了。我幼年家里条件好,父亲也曾送我读书,可惜我脑子不行,读不进去,学不出来,也就只能算点账,认几个字。但我儿子聪明,先生常夸呢。”
胤礽眼睛弯起来:“读书好!若有条件,是该多读书。不拘一定要读出个什么样来,考不考得上功名还在其次,能明白事理,辨别是非才是首要的。就算只能认字算账,也已经很不错了。”
胡老三连连点头。
胤礽又问:“你有几个儿子?”
“早年没了两个。如今除长生外,还有个幼子长康,加一个女儿。我女儿也识字的。长生跟长康回家都会教她。”
“挺好。”胤礽想了想,“孩子们都要读书,你若一下子还我二十两,家中银钱可还支应得开吗?”
胡老三一顿,蹙眉算了算。二十两家里倒是能拿得出来,可马上就要过年,得花银子。年后两个儿子又得交束脩。如此算来,恐怕有些困难。
胤礽失笑:“不如这样,你分期还,每年还五两。四年还清,如何?我是不常来的,但吉祥在,你可以给吉祥。若往后吉祥回到我身边,这处庄子也会有别的人接管,你交给他们也是一样。”
胡老三千恩万谢:“是!多谢公子!公子大义!”
胤礽笑着离开,出了后院,小柱子感慨:“主子待这胡老三也太宽容和善了。”
胤礽不以为然,“你别看他们身份低微,便觉瞧不起。多少勋贵子弟,嚣张跋扈,忘恩负义的多了。难得他们憨厚纯良,四年多前的事,还记得要还我银子。”
陵光有些不解,“这处庄子是临时的,待往后还不知会如何安置呢。二十两银子你也不缺,为何不直接免了,反而让他分四年还清。四年时间,他每年都要来庄子上还银。岂不是给你自己添麻烦?”
“倒也不至于多麻烦。总归有下头人。这庄子往后仍旧可以养猪,便是不养了,也可做别的用途,找个人管着便是。不必我费什么心。”
陵光蹙眉:“可是若你直接免了,岂不更省心?”
胤礽一顿,回头看向已经重新开始干活的胡老三:“对我来说确实省心。对有些人来说也会觉得白占便宜,是大好事。可对于胡老三这等人来说,或许就会成为他们心里的负担。
“他们会一直记得这件事,一直记得这个恩,一直记得这笔债。不如收了他们的还银,彼此恩义两消,他们也能放下心头大石。”
胤礽嘴角勾起,说:“陵光,其实我很高兴。”
陵光:???
“你听到了吗?他说他让两个儿子都读书,女儿也读。因为他幼年读过书,即便自己没天赋也知道读书的好处。”
陵光更不明白了,这跟他们正在说的事有关系吗?
胤礽叹道:“我希望大清可以有越来越多胡老三这样的人,明白读书的重要性。我希望越来越多的大清子民能喜欢上读书,也都读得起书。
“我希望读书能够成为一项全民皆可参与的事情,而非是少数人才有的待遇。我希望知识能够得到广泛传播,走入寻常百姓家,而不是垄断在上层阶级手中。
“一个国家想要真正的强大,不能单靠我们,更不能只靠旗人,需自下而上,全民富足。这个富足不单单是生活上的,还有精神上的。
“只有知识的传播才能带来先进的人才,而唯有先进的人才能够创造先进的科技。知识的垄断只会造成人才的缺乏,环境的闭塞。”
陵光默然,陷入沉思。
最初与胤礽相识相交,一是因为他读的书只有胤礽懂,二是因为顺治临终前遗命,让他好好辅佐胤礽。可与胤礽相处越多,他就越发现胤礽的不同。
胤礽有理想,有抱负。且他的理想与抱负跟顺治不同,跟康熙不同,甚至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胤礽没说的是,他不只想让男子都能读书,还想让女子也可读书。
当然,如今来谈这个还为时过早,并不合适。他会等待,会努力。
他知道这项工程浩瀚,任重道远。但总有一天,它会实现。
他知道这项工程浩瀚,任重道远。但总有一天,它会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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