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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庆宫。
小柱子早已等候多时,见到胤礽,立马迎上去,随其入内,将一个木匣奉上。
“裕亲王知道是殿下要东西,亲自去书房取的。有关塔吉古丽的资料,并这些年监视之人的传信回禀都在里面。”
胤礽打开盒子,将东西拿出来,一页页查看。
小柱子又道:“裕亲王说,塔吉古丽这几年救助了一些人,多是走投无路的妇人,或是颠沛流离的孤女。她都收在医馆内,让她们帮着干些活计。闲暇时就教她们认字,也教她们一些粗浅的医术。如今至微医馆,除她之外,大约还有十来人,皆是女子。
“塔吉古丽的药酒效果不错,有好几家同行盯上了,还曾派人上门委婉提过合作。塔吉古丽没有一口回绝,却也始终没松口答应。
“另外,因里头都是女子,有两个长相还算上乘,颇为打眼。意图美色的不在少数。若说今日之事是有人故意推手。那么觊觎药酒与觊觎美色的都有可能。
“裕亲王说,医馆内的探子对此也一知半解。如果太子想弄清楚,他可以让人去查查。玲珑阁廖掌柜那边也是这个意思,询问太子可要往深了查。”
胤礽摇头:“暂时不用。不管是谁,觊觎什么,他一定还会出手。盯着就行。”
“是!”
挥退小柱子,胤礽继续看资料,看完资料,又将传信一封封打开。
今日之事让他对塔吉古丽有几分好奇,所以要来她的资料。这一看,倒是给了他几丝惊喜。
塔吉古丽收留女子在医馆做事,甚至让她们认字学医。初听到这话的时候,胤礽怀疑过她的目的。毕竟她是温春送入京的,即便裕亲王观察几年说她没问题,可若是她藏得深呢?
譬如她是不是想将这群女子收为己用,帮自己办事。譬如她是不是想借此打出名气,收拢人心。胤礽最初的“宣传部培训班”操作上可差不多呢。
但现在看来,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塔吉古丽或许有目的,如他所料,她在教导认字学习时,也会灌输一些思想。但这些思想与胤礽所猜测的全然不同。
她通过种种行为与举止,以及各类故事,告诉这些女子,女性也要有一份收入,如此在娘家婆家都靠不住的时候,还能靠自己。
她告诉这些女子,不能对夫家百依百顺,得有自己的原则与主见;甚至她还告诉这些女子,如果夫家日子过不下去,要懂得为自己考虑,试着换条路走。
胤礽看着看着,眼中亮光逐渐闪烁。
他的手指抚摸着资料上塔吉古丽的名字,陷入沉思。
次日,胤礽一边用早膳一边吩咐:“准备一下,孤要出宫。”
小柱子一顿,“现在?”
“有什么问题?”
小柱子瞧了眼天色:“殿下,这会儿皇上快下朝了,您还得去御书房给皇上念奏折呢。”
是的。念奏折。
这事还得从去年康熙晕倒那回说起。
处置完惠妃胤禔之后,康熙借机与胤礽长谈。
“你今岁十四,该上朝理政了。”
胤礽眉毛轻蹙:“汗阿玛怎么又说起这个,咱们不是约定好了,再等两三年的吗?”
“朕见你尚书房的授课,戴梓的火器研制,便是今日景山书院之事都上心得很,怎么朝堂上的事就不愿意呢?”
胤礽叹气:“汗阿玛,干自己喜欢的事,跟干自己不喜欢的事,能一样吗?”
康熙神色严肃:“保成,你是太子,你要知道,如今你所做的这些,虽能收获声望,但真正的权柄还在朝堂。”
“我知道。可是……儿臣要那么多权柄做什么?”
康熙:???
“再说,上朝好累的!汗阿玛,你每日朝会听完禀奏,回头还得处理折子,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不觉得累啊?”
康熙:???什么鸡?什么狗?
“我虽手头揽着尚书房的授课,但数理化的科目全排在辰时以后。”
胤礽觑了康熙一眼,继续道,“我好容易不必在尚书房读书,刚松快两年,能多睡会儿呢。至于书院那头,既然是我主持,那自然是按我的规矩来。我说了算啊。
“而且有庄亲王总揽,雷金玉设计,我也就出出主意,做个监督的。这可比朝堂上那些事容易多了。
“儿臣这些年在御书房眼瞅着您处理一件件政事,好些东西极为琐碎,好些东西又牵扯甚广,需得方方面面都顾及到。儿臣……”
胤礽指了指脑子:“儿臣光想想就觉得头痛。”
康熙:……合着让你入朝,给你权利,还委屈你了?
“汗阿玛,权柄在手,是很诱人。可权利与义务是相对的。拥有什么样的权利,就得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履行什么样的义务。权利越大,责任越大,义务也就越多。”
这说法康熙还是头一回听,别说,还挺新颖的,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句句在理。
“你是太子,这些东西总归要学的。”
“这不是有汗阿玛吗?”
康熙哭笑不得:“朕会老,会……保成,你不可能永远只做自己喜欢的事,逃避不喜欢的。”
胤礽沉默。
康熙想了想又道:“你也瞧见了,朕这回突然晕倒,可见身体并不如你想的那般康健。若是哪一日朕突然去了,你怎么办?朝堂上那些老狐狸,你压得住吗?就算是朕一直在,你既然知道朕累,那么能不能帮帮朕?”
胤礽愣住,耳边回响起太皇太后的话。再看康熙,发现他虽然才三十多岁,眼角已经有了些许细纹,神色也不如前几年精神。
想到他这回晕倒的情形,胤礽心里十分不好受。见康熙说得悲戚,语气里几乎算是带了几分恳求,胤礽一咬牙,大有视死如归之势:“行!只要能帮到汗阿玛!我学!”
康熙:……让你学入朝理政,又不是让你去送死,至于吗?
不过,行吧!好歹是答应了。
“既然答应了,是不是该准备准备,过两日随朕上朝?”
胤礽:!!!这么快?给点缓冲的时间啊!老铁!
“那个……汗阿玛,我才十四岁,正在长身体呢,睡得少会长不高的!”
康熙:???这是哪门子的歪理邪说!
答应是一回事,可……
胤礽笑嘻嘻试探:“要不,汗阿玛您把上朝的时间改一改?”
康熙脸色一沉,胤礽缩了缩脖子,立马表示:“当我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康熙又觉好气又觉好笑,见他这副被逼上朝宛如被逼上断头台的模样,整个人都焉哒哒的,顿时心软,退了一步。
最后二人拉锯来拉锯去,胤礽成功被特许可以不必日日上朝,但隔三差五也要去一次。另外给了他一项任务。每日内阁整理好收上来的奏折后,先交给他,由他再行细分,才送到康熙身边。再由他按轻重程度,为康熙念读。
记忆回笼。
如今胤礽已为康熙念了一年的奏折,哪里还会不知道,当初康熙的种种姿态虽有一半是真,另一半却是装的。呵。
胤礽撇嘴:“今日不去了。”
小柱子有些发懵:“为何?殿下可是哪里不舒服?可要传太医?”
说完觉得不对,刚才还说要出宫呢,不舒服还出宫?
胤礽摇头:“没有,孤就是不想去。”
小柱子:……
他神色为难:“殿下,乾清宫那边恐会派人来问。”
怎么跟皇上交待?直接说不想去吗?这也太……
哪知胤礽真道:“跟小池子和夏草吩咐一声,不论谁来,直接把这话告诉他就成。”
小柱子:……
胤礽喝完最后一口粥,站起身来:“走吧!”
他前脚离开,后脚梁九功的徒弟小李子就到了。听完小池子与夏草的回答,静默良久。
小池子与夏草更是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半句多余的话都不说。
小李子只能无奈返回乾清宫。
听到答复的康熙:……
就知道昨天的事,没那么容易过去。哎!
宫外。
胤礽来到庄子上。如今这处当年用于猪饲料实验的庄子经过调整修葺,与最初已截然不同,颇有几分学堂的模样。自进庄一路走来,可见三五学子聚一处读书或谈论课业,看到胤礽,未曾上前,却都停下手中的事恭敬行礼,口称先生。
这些人中小的七八岁,大的也不过十七八,皆为胤礽早年收留的无处可去的乞儿、孤儿或是被原生家庭所累,有父母不如没有的苦命人。不仅有男,也有女。男女分东西院读书,却同样做的儒生装扮。
他们不知胤礽的真实身份,只知道这是出钱出力供养他们还请夫子教他们读书的大善人。
胤礽穿过月亮门,进入内院。
宋管事上前见礼:“主子前几日不是才来过吗?怎么又来了,可是有事?”
“是有事。景山学院要开了,庄子上这些孩子,学问足够的,若是愿意,都可以去试试。”
宋管事怔愣:“景山学院是官办,这些孩子的身份低微,恐怕……”
胤礽抬手打断:“景山学院也同庄子上一样分东西二院,西院不看身份地位,有教无类。不过能不能通过入学考核,还得看他们自己。”
宋管事大喜:“奴才替这些孩子谢过主子。”
胤礽轻叹:“我也希望他们能有出息。他们若是学有所成,日后也是大清的栋梁。只是学院暂时只招男子,庄子上女孩这边,还得你多费心。”
“是!奴才明白。这些女孩子能在庄子上读书,已经很好了。”
很好吗?胤礽神色闪了闪,没有接话。
宋管事觑着他的面色道:“主子这回过来,应当不只是为了说这个消息。”
若是如此,派个人来告知一声即刻,哪里需要亲至。
胤礽点头:“你上回说,这群孩子里,有几个读书不太行,但是性子活泛,十分机灵的。”
“是!”说到此,宋管事无奈,“去岁孟公公来庄子上教附近几个村子的农户堆肥施肥,那几个就特别积极,跟着去各个村里跑。听孟公公说,等这边教完,主子有意让他再去别的地方教,就闹着要一起去。说受了主子数年大恩,想要还恩。”
去年,孟吉祥将海外带回来的几种作物都种植出来,且总结出经验授予他人后,就闲了下来。在宫中,胤礽虽也看中他,但毓庆宫已有小柱子小池子,他的用处不大。
彼时,他便说,想再去庄子上试试别的活。胤礽应了。
也不知怎的,孟吉祥竟开始捣鼓堆肥。胤礽见此,还特意从顺治的书里寻了两本给他钻研。
前两年胤礽也想过研制化肥。可化肥种类繁多,每种的制作皆不相同,还有一定的危害。若由官方推广化肥,恐怕会造成化肥滥用的情况,反而是一大祸患。
思来想去,由于种种限制与顾虑,胤礽放弃了。
其实大清目前已有许多堆肥方式,堆肥技术趋于成熟。问题只在于并非所有农户都懂,他们没有一个较为系统并全面的学习渠道,知识得不到广泛传播。
孟吉祥询问了好几个民间堆肥好手,结合他们的经验与书本知识,总结出各类堆肥的方法和运用方式。就此开始行走各个村落传授。
对此,胤礽喜闻乐见。
宋管事继续道:“奴才费了老大劲,更是承诺说主子日后需要人手的地方多了,总有他们的机会。这才让他们消停下来。不过此后,他们就隔三差五来问奴才,主子有没有事要他们做。前儿还问呢。”
为这几个小子,宋管事头发都不知掉了多少。
“奴才还能不知道他们,就是不想拘在庄子上读书了,想下山寻别的营生。当然,他们也确实感念主子的恩德。若是能将营生同报恩联系在一起,他们指定高兴。主子可是要用他们?”
胤礽轻笑,他这几年收留这些人目的不纯,却并非想让他们记恩。他不缺这点恩情。他想要的是他们心向祖国,是他们能接受他的理念和知识,是他们能够有朝一日从庄子上走出去,把他的思想传播各地。
他想尽可能地改变这个世界,哪怕道路艰险,哪怕终其一生也可能只是一点点。
但他同样自私,他害怕成为众矢之的,害怕被群臣围攻,害怕太子身份都不一定护得住他。所以他不敢大刀阔斧,不敢与士族门阀硬碰硬,他只能通过一些小手段,或投机取巧,或剑走偏锋,偷偷摸摸去进行。
虽未曾想过让这些人变成他的忠实从属,可这些人愿意为他所用,倒也……不错。
“我这里确实有两件事需要人去办。其一,天津卫那边有个鸿海商队,找两个人混进去,探探他们的底,最好能打入核心。若他们只是做正当生意,就随他们去。平日也不必多做什么,权当自己在那谋个营生就行。若他们有何不妥,传信给我。”
宋管事点头:“是!”
“其二……”胤礽将塔吉古丽的基本资料递过去,“这事有点难,需得去一趟准噶尔。帮我查查这个人。看她的身世背景是否有问题。此去准噶尔路途遥远,那边人生地不熟,还需打听消息,不容易。”
宋管事轻笑:“明白了。主子若是信得过奴才,人选便由奴才为您挑?”
胤礽点头。对庄子上这些孩子的性情本事,他了解的只是一二,自然不如宋管事全面。
宋管事本是唐十九的两个书童之一,自小被卖入唐家,跟随唐十□□习,唐十九离开之前,因考虑到胤礽能用的人手不多,许多事情不方便总找康熙与索额图去办,便将小宋留给了他。
胤礽直接把庄子交给了小宋管理,让他做了管事。
他信唐十九,自然也会信小宋。
“行,你去办吧。”
离开庄子,小柱子十分疑惑:“塔吉古丽入京已经数年,主子早前不是不在意她吗,怎么突然要查她?”
胤礽轻笑:“以前我没打算与她有交集,自然无所谓她所说的身世背景是否属实。可我如今想用她,自然要查清楚。”
用她?
“主子想纳她入东宫?”
胤礽:……
见他不答,小柱子很识时务地闭了嘴。
胤礽颇感无奈,现今这个时代便是如此,但凡他说想用某个女性,旁人不会想到别的用途,只以为他是要收入内院。因为在他们眼里,女性没有事业,除为男子附庸,没有别的用途。
但是古往今来,多少杰出女性,又哪里比男性差了?
胤礽最初改造这个庄子,是为了收留孤女,男孩不过是顺带的。他想培养出一批有学识有能力的女性,他想在这群人中找出一个或者两个女性魁首,去刺激与呼唤女性的自我觉醒。
奈何庄子上的女孩最大的也不过十一岁,等她们成长起来,至少还需数年。
胤礽不是不能等,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了塔吉古丽。塔吉古丽昨日应对闹事之人的举止颇有几分男儿豪爽。胤礽本来想着,或许可以拉过来好好教教,妥善引导。
结果一看资料,竟发现塔吉古丽其实早已明白女性在这个时代的处境,也有了女性意识的觉醒。
既然如此,倒是不妨一试。
皇宫。
胤礽刚回来就听闻康熙病了,直接去了乾清宫。只见康熙病歪歪坐在桌案前,手里捧着本奏折神色恹恹,时不时瞄他一眼,咳嗽着说,“没人帮着念,今日这些奏折,朕看得眼睛疼。”
胤礽:……
虽心中呵呵,到底还是上前接过活,把每本奏折整理妥当,为康熙念读。
康熙轻笑着听,偶尔做出应答,朱笔批阅。慢慢进入工作模式,沉浸其中,竟忘了装,精神抖擞,声音洪亮,哪有半点此前的病虚之相。
胤礽早有猜测,只道果然。
将奏折念完,胤礽放下本子:“汗阿玛,儿臣今日同您讲个故事吧。”
康熙偏头:“你又从宫外听了什么新鲜话本?”
“这故事的名字叫做《狼来了》。”
胤礽将《狼来了》的故事娓娓道来。
康熙:……
他若还听不出胤礽什么意思,他就是个智障!
胤礽冷笑,自打去岁康熙用过这招,发现应付起他来,十分好用后,就迷上了这种操作。一个皇帝,做这种事,也不嫌丢人,太跌份了。
不过大概是因为自己玩过了,深知其中奥妙,因此后妃里头若有人病了来请,康熙总会多问几句,难免怀疑。尤其是如果这位后妃生病的时机还十分微妙的话。
对此胤礽很是无语。没想到,他竟然还间接提升了康熙在这方面的鉴女表能力。
故事讲完,胤礽看着康熙,不言不语。
父子尽皆沉默,气氛相当诡异。
康熙尴尬地挪开脸。
胤礽一叹:“汗阿玛,往后别这样了。好好的,称病作甚。若像故事里一般,哪日真被您自己说病了怎么办?”
他屁股挪过去,挨着康熙坐下:“汗阿玛这一年来对我格外不同,为什么?”
康熙不语。
胤礽笑起来:“汗阿玛是不是怕我跑了?”
自打晕了一场,又接连发生弹劾之事,康熙就仿佛钻进了牛角尖。
大约是因为当初有过对胤禔轻拿轻放,不做处置,甚至忽视胤禔的混账心思,反而担心胤礽知晓后对其留有心结的举动。康熙回过神来,总觉得对不起胤礽。
带着这份愧疚,他时常做梦,梦见胤礽气呼呼跟他说:汗阿玛,我不理你了。我要往江南去,往海外去,再也不见你。
尤其当初那两个场景模糊的梦境又出现过两回。虽然不过康熙如何努力,仍旧看不清梦中人的长相,听不清具体的言语。可越是如此,他越是不安。这份不安仿佛种在了心里,根深蒂固,成为萦绕在心底里无法散去的症结。
每每醒来,心有余悸。
而他缓解自己这份心悸,避免自身担忧成真的方法也十分简单粗暴,那就是对胤礽好,拼命地对胤礽好。以至于康熙自己都没发现,他对胤礽的态度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不像是老子对儿子,似乎彼此身份掉了个个儿一样。宛如胤礽是老子,他才是儿子。
胤礽抱住康熙手臂:“汗阿玛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舍得走。汗阿玛,我不走的。我要一直陪着您,缠着您,您可不许嫌我烦。嫌我也没用,反正我就烦您,烦您一辈子。”
康熙心中欣喜,又觉哭笑不得:“烦朕一辈子?只怕你娶了亲有了孩子,就不这么想了。”
胤礽挑眉:“不可能。成了亲,您也是我汗阿玛,有什么不一样。”
康熙失笑:“成了亲就是大人,你若是再这般没脸没皮,小心叫你儿子瞧见笑话你。”
胤礽神色一肃:“他敢!他若是笑我,我就揍他,一顿不够,就打三顿,揍到他不敢笑话为止。”
这话说得一脸认真。康熙不禁为自己还没影的孙子担心。
就胤礽这性子,这教育手段,他未来孙子处境堪忧啊。胤礽在大事上聪慧,可私底下十分任性。他自己都是个孩子呢,让他教儿子,不是打就是揍的,可怎么得了。
哎,不行,往后有了孙子还是他来养吧,绝对不能让胤礽给祸害了。
可怜的胤礽一点都不知道康熙已经打算剥夺他的抚养权,仍在努力宽慰康熙,又是亲昵黏着,又是言语哄逗,使出浑身解数,誓要让康熙从牛角尖走出来。
效果很是不错,此后,康熙一点点恢复“正常”,但当日养孙子的决定却未曾更改。
胤礽迷迷糊糊,完全不知道,他一门心思为康熙着想的同时,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当然,知道了,他这会儿也不会在意。
儿子在哪儿呢?连个受精卵都不是,这会儿来争,至于吗?等生下来再说吧。康熙就算抢走,他难道还不能抢回来了?看谁抢得过谁呗!
次日,胤礽没再闹脾气,按时去了御书房。
第三日如此,第四日仍是如此。
康熙脸上的笑容一天天加深,心里美滋滋地。
这般过了五六天,胤礽再度出宫,去了趟玲珑阁。
廖振全已经搜集好了有关塔吉古丽的一应资料准备着。胤礽大致翻了翻,与裕亲王给的差不离,相比之下,裕亲王给的比他详细得多。
倒不是他信不过裕亲王,而是担心裕亲王探子传回的消息与市井搜索的,方向角度不同。他想了解的更全面。
还未看完,便有小厮在门口探头,廖振全出去问了两句,再回来,直接给胤礽甩了个炸弹。
“刚得到的消息,顺天府前往至微医馆,把塔吉古丽抓走了,说是涉嫌杀人。”
胤礽蹙眉:“杀人?杀了谁?”
“袁勇。就是当日在医馆闹事的男子。”
眼见胤礽面色不愉,小柱子忙道:“可要奴才去知会一声顺天府尹?”
顺天府若知道塔吉古丽是太子的人,自然不敢擅动。
胤礽摇头,如今事情不明,小柱子出面等于他出面。不论塔吉古丽有罪没罪,顺天府都会放人,也只能放人。但如此以权相压,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要用塔吉古丽,便不能让她背上这样的污点。
总归要先弄明白原委。人究竟是不是她杀的,若不是,一切好办。若是,也得清楚因何杀人。
胤礽看向廖振全:“你去一趟顺天府,暂且不必提孤,就用你自己的名义,同衙门的人打声招呼,罪名未定之前,让他们别为难塔吉古丽。另外了解清楚案情来龙去脉,再报于孤。”
“是!”
半个时辰后,廖振全去而复返。
“当日闹事之后,袁勇将老太太遗体带回去,布置灵堂。因他闹了这么一出,倒也不敢再耍手段。只是他承诺了风光大葬,可回头同家里一说,两个弟弟都不同意。三兄弟都已成亲,膝下孩子好几个。即便铺子生意尚可,支出太大,平日也没多少剩余。
“袁家人的意思是,死人总归没有活人重要。钱都拿去办丧事,其他人吃什么喝什么。日子怎么过。就此又牵扯出许多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一个个指责对方从前用过多少银子,这些银子全是公中的,大伙儿都有份。
“闹来闹去,丧事没人操持,全吵着要分家,争铺子的归属。白大夫十分失望,几次斥责,袁家人不予理会。她又不能直接从袁家人兜里抢钱,顾虑着总不能把老太太的遗体晾在那,等袁家人扯完皮,老太太的身上恐都生虫了。
“于是,她自掏腰包,出了笔银子请人办事,想先将老太太入土为安。老太太是能入土为安了,她却因此惹上麻烦。袁家人咬死她办丧事的钱是老太太生前给的。
“袁家虽然如今日子窘困,可早年袁老爷子在的时候,不说富贵,也算殷实。老太太几十年里,多的没有,二十两左右的私房总能攒下。结果老太太死后,谁也没找到她的钱。最初三兄弟都疑心是对方搜到瞒下了。
“现在全一致对外,觉得是老太太生前老糊涂了,都给了白大夫。若不然就白大夫与老太太这医者与病患的关系,怎么会这么好心拿十两银子出来办丧事?这是手中掐着二十两,心里过意不去了,拿出一半,还能剩一半,不心疼。”
胤礽冷嗤,这跟后世老人摔倒好心人去扶,老人家属的言辞何其相似。如果不是你撞的,你为什么要扶?
“然后呢?”
廖振全继续道:“白大夫见识到他们如此丑恶的嘴脸,直言替老太太不值。后来更从三兄弟的互相指责中得知,老太太确实是病死。但她之所以犯病,是因为三兄弟一起来找她说要分家,并且全都想要铺子。
“老太太气得咳喘不止。可惜老太太被一口痰堵得都快厥过去了,那三兄弟并媳妇没一个发现,甚至正在为铺子大打出手。等他们停手,终于想起来身边还有一个老母的时候,老太太已经没了。
“三兄弟互相推诿责任,两个弟弟说袁勇是长子,本就该给老太太养老送终,所以把老太太丢给他,就不管了。至于袁勇如何鬼迷心窍带着老太太的遗体去医馆讹人,他们确实不知情。
“白大夫得知真相,便说他们枉为人子,堪比禽兽,甚至禽兽不如。袁勇则骂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逼她把老太太生前的银两拿出来。
“若不是街坊邻居听到动静,上前撕扯开袁勇,白大夫只怕要遭殃。可就算如此,白大夫还是被袁勇扇了一巴掌。
“第二天,袁勇就被发现死在野草地里。仵作验了尸,证实是利器刺入胸膛,伤了心脉而死,并且他死前曾中过迷药。顺天府多方调查,得知最近白大夫与袁勇的龃龉,并且白大夫昨日离开时,曾言天道好轮回,袁勇必会自食其果。”
胤礽蹙眉:“单凭这句话,不能说明就是她杀的。更何况似袁勇这等人,与他有矛盾的,绝不可能只有塔吉古丽。”
“是!”廖振全一叹,“关键是,顺天府在白大夫房内搜出了迷药以及一把带血的匕首。经验证,这把匕首就是杀死袁勇的凶器。并且,还有人证。”
胤礽抬头:“人证?”
“是医馆的人,名叫柳三娘。她男人陈大山在外面有了相好,相好的想要入门,又不愿做小,就撺掇陈大山休妻。柳三娘不愿意,说妇有三不出,她替陈大山孝顺父母,先后送走两位老人,为他们守孝六年。陈大山不能休她。”
所谓三不出,是说三种不能休妻的情况。
有所娶无所归者,不出;与更三年丧,不出;前贫贱后富贵,不出。
柳三娘的情况符合第二条,陈大山若是想休妻,柳三娘告到衙门,是要受杖责的。
但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比如妻子犯下大错。
胤礽刚想到这点,便听廖振全道:“陈大山就施计灌醉了她,把她跟一个混子锁屋里,然后来了出捉女干在床。拿捏着这点大骂柳三娘不守妇道,与人有染。甚至还说她偷盗家中财物去养野男人。
“柳三娘娘家父母都不在了,兄弟听闻后,皆以她为耻,哪会为她出头,甚至扬言,与她断绝关系。
“陈大山见此,也不休妻了,直接拽着柳三娘出门,说要把她这□□给卖了。既然她喜欢偷人,就让她偷个够。扬言要将她卖去花楼。即便柳三娘年纪大了,只要肯接客,总能卖几个钱。”
胤礽:……果然这人啊,没有最渣,只有更渣。
“白大夫撞见他们夫妻在街市吵闹,听明原委,可怜柳三娘,却奈何不了陈大山,只能出钱把柳三娘买了下来,让她呆在医馆,好歹比去花楼强,也算有个容身之处。”
胤礽嘴角冷嗤:“如今她反倒站出来指认塔吉古丽杀人?”
“是!柳三娘说,昨日白大夫回来曾与她言,要给老太太讨个公道。她问白大夫,老太太的死虽然是因袁家人,却不是袁家人所杀,衙门只怕也不好治罪。这公道恐是讨不了的。
“白大夫回她,衙门管不了,她就自己来。柳三娘劝她别冲动,白大夫是女子,袁勇是男子,力量悬殊,别反害了自己。白大夫说力量悬殊也有取巧之道。具体怎么取巧,白大夫没说,柳三娘不清楚。
“但柳三娘说,昨天傍晚,白大夫曾让她去跟袁勇说愿意还老太太的银子,以此为由帮忙把袁勇约出来。”
胤礽手指轻巧桌面:“约在什么时候?当时塔吉古丽在哪里?”
只需塔吉古丽有不在场证明,那么前头所有安排都是不成立的。
廖振全摇头:“白大夫说,她吃过晚饭,喝了杯水就歇下了。醒来的时候已是大清早,没有出去过。可当时医馆众人都已休息,与她不在一个屋,谁也没法证明。”
胤礽眯眼,看来设计此局的人很清楚塔吉古丽的生活作息和医馆内的情况。
“塔吉古丽恐怕是冤枉的,柳三娘有问题。”
廖振全也是这么认为:“小的已经把这点告诉顺天府。因京中大多数人都知道,小的是替主子办事的,因而寻常事情都愿意给小的几分脸面。顺天府那边答应会着重调查柳三娘,必不会冤枉了白大夫,也承诺不会用刑,不会让白大夫在牢中受罪。”
“你多盯着些。”
廖振全点头:“是!”
想了想,胤礽又道:“如果顺天府查得严,眼见要洗脱塔吉古丽的罪名,幕后之人可能会现身阻拦。若是有必要,可以跟顺天府说明,直接把孤搬出来。当然前提是,塔吉古丽确实清白。如果人真是她杀的……”
胤礽顿了片刻,“便先弄清楚案情原委,到时候再说。”
“小的明白。”
查案是需要时间的,急不得。再有,于刑侦方面,胤礽是个外行,便不去指手画脚了,干脆将一切交托给顺天府。有廖振全盯着,又提前打过招呼,胤礽放心得很,倒也不怕顺天府的人乱来。
数日后,事情总算有了结果。
“顺天府已查明真相,白大夫确实是冤枉的。凶手另有其人。对方是故意栽赃白大夫。白大夫房里的迷药跟匕首为柳三娘悄悄放进去。”
胤礽问道:“柳三娘是对方故意安插进医馆的?”
“不是!柳三娘确实是被夫家所害,机缘巧合被白大夫救下,与幕后之人无关。”
胤礽挑眉:“如此说来,塔吉古丽是她的恩人,她为何要这么做?”
廖振全叹息:“是她男人让她做的。”
胤礽:???
“她虽离了陈家,可在陈家还留下一个儿子。这儿子原本是陈家的独子,因此即便她不在了,陈大山也没亏待儿子。只是陈大山续娶了相好,如今这位相好已经有孕。大夫说,很大可能是个男胎。
“眼见又添子嗣,还是跟心爱之人的孩子,原配所出嫡子就不那么贵重了。陈大山态度一放松,她儿子就被那相好为难过两回。她担心儿子,想把儿子要过来,陈大山不愿意。毕竟是男娃,是陈家的种。就算不如先前看重,也没有送出去的道理。
“她儿子已有十四,也算是个大小伙了。白大夫曾提议让她儿子自己离家,随便去哪游历,或是找个营生自己过活都比呆在陈家这个火坑要强。但柳三娘颇多顾虑。她不甘心母子俩就这么被陈家赶出来。
“陈家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也有一间绣坊,生意还算过得去。身为长子嫡孙,柳三娘觉得这家业合该是她儿子的。如果走了,就什么都没了。
“白大夫劝她,钱财再重要,也没有人重要。如果她儿子再呆在陈家,就凭那位继妻的蛇蝎心肠以及陈大山的狠毒自私,恐怕哪天会连命都没了。柳三娘被吓住,有些犹豫,说再想想。
“就在这时候,陈大山转回头来找她,让她办件事,并且答应她,若是办成了,替她澄清偷人的事,重新接她入陈家,她做大,那位相好的做小。”
胤礽:……又蠢又毒!
现实版东郭先生与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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