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缭天。
黑夜之上再无星空, 夜晚被火点燃。伴着众生的哀嚎,无边的恐惧从远方纷至沓来。到处都是骇人的断壁残垣,黑色的浓烟呛人极了, 即便根本闻不到硝烟的气息, 这副场景也令散兵皱眉, 忍不住遮住了口鼻。
他这是在哪?
远处不时有从大火中逃窜出来的人,跑了几步,掉落的带火的横梁便砸了下来,散兵瞳孔微缩, 眨眼间便冲了过去,想要救下那人。
他的手臂从孩子的身体穿过,在他怔愣之时。横梁砸到孩子身上, 孩子的身躯登时血肉模糊, 粉身碎骨。火舌瞬间翻涌而上, 将孩子彻底吞没,肉色的肌肤逐渐变成黑炭一样的颜色,再无半分生机可言。
他记起来这是哪了。
散兵下意识的转头, 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紫发少年。
长相与自己完全一样的少年孤身一人站在黑夜之中, 火光在他脸上闪烁。那双极为美丽的蓝紫色眸子看不出丝毫的神采。
风吹过他的发丝。少年站在夜空之下,如同漂泊无依的浮萍一般,神情呆滞, 手足无措。
不知看了这人间惨象多久, 少年跪了下来,匍匐在地上, 双手颤抖着捂住了自己的脸。
[此地为疫疾恶鬼喜爱之地, 唯有火焰可以焚尽灾厄。]
[那位象征着雷霆的至高无上之神不会眷顾这里。]
[你是被抛弃的废品, 是此间最无可谓之人。]
散兵朝匍匐在地上颤抖的少年走了过去。伸出手想要抬起少年的下巴。不出意料的, 和他刚刚想去救那个很是面熟的孩子一样——他的手穿了过去,无法抚摸上少年的脸。他只好蹲了下来。
透过捂住面部的指缝,散兵看到了少年那双睁着的、全然失神的双目。
“我还以为你真哭了呢……”散兵嘲讽道,“果然,连‘心’都没有的你,连难过都不知是什么滋味吧。”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人类之心善恶难辩,皆为众生之谣,无足轻重,可有可无。”明知道少年听不见,散兵仍旧凑到他的耳旁,语调暧昧道,“你我皆为‘超越者’,凡人、神明、命运,皆无裁决我等的资格。”
少年自然是不会听到散兵的话,仍旧坐在地上。散兵感到无趣,便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业火焚烧一切。
[此乃将军给予你的信物,是你的身份凭证。]
[我与将军绝不会弃你不顾。]
可笑。
不知过了多久,匍匐的少年停止了颤抖。少年站起后转过身来,迈着如同灌铅一样的双腿,一步一步地朝着远方走去。
在少年起身的同时,一枚金色的饰品被他从腰间拽了下来,随手扔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散兵漫不经心地朝地上看去。那柄箭羽之尾尚且被绑上红绳花卉加以装饰,金色干净耀眼,看得出他的主人定当很是爱护它,精心打理与保养。可如今,曾经被如此珍爱的饰品掉落在地上,逐渐被翻飞的灰尘掩盖,它的主人却丝毫未有怜惜,甚至连驻足停顿都未曾拥有。
忽然,一股不寻常的气息涌现。在感受到危险的刹那,散兵的眸中划过一丝冷然。
“滚出来。”
回应他的只有狂风呼啸。他嗤笑一声,没有再管地上的那枚金饰。他站起身来,本该承装心脏的胸膛之处邪眼运转。眼看着万丈雷霆即将落下,一个不明的生物从地底破土而出。
那怪物周身散发莹莹绿光,如同蛇身之上骨刺遍布,如同蜈蚣一般长相骇人。头骨之处有两个尖角立着,眼眶之中闪烁着绿色的幽
焰,嘴里叼着一柄短刀,很是诡异。
它如蛇尾般的骨质身躯在空中摇晃游动,似乎伺机而动,发现散兵也在同样盯着他没有动作后。便以不可思议的机动冲向了地上的金饰。
散兵眸子微眯。
“杂种。”
随着话音结束,雷霆落下,咬着短刀的怪物随之灰飞烟灭。散兵随手拍了拍身上的浮灰,睨了地上即将彻底被沙土掩盖的羽状金饰一眼,没有管它,踩着木屐,准备追上刚走不久的少年。也即是他刚迈动脚步的那一刻,天地晃动,他的视线归于模糊之中。
等到散兵的身影消失在鞜鞴沙后,一位□□着上半身的男人走了过来,捡起了地上的那一枚羽状金饰。
男人戴着破旧斗笠,腰间用破烂的衣服围住,身上的凸起的骨刺和那双发着紫光的眼睛暴露了他并非人类的事实。
他的腰间别着一把太刀,或许是由于暗堕的缘故,刀身也被腐蚀,很难看出原来的模样。
“长……正……大人……”
“散兵大人,女士大人她……”
散兵猛地睁开眼睛,手下冷不丁地便与那冰冷地没有一丝温度可言的紫眸对视,当下恐惧地朝后一仰,跌倒在地上。看到那位戴着市女笠的目空一切的执行官依旧保持着睡时的动作,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手背撑着额头,一双美丽又危险至极的眸子平静无波地睨着他。手下双腿打颤,大脑几乎停止运转,好在求生的本能让他不自主的有了动作,当即便跪在地上,使使劲的磕头求饶。
“对不起散兵大人!小的不知您入睡了!求您饶了我散兵大人……”
散兵静静看着他的下属跪在地上,磕头的声音清脆极了,血液从他的额头流出,随着动作,一次又一次地在地面洇染。
紫发少年另一只手的指尖轻扣着扶手,直到对方因为脱力声音渐小,他才停止了敲打。
“说。”
这一字等同于赦免,自以为已经从鬼门关走了一通的下属抬起那张涕泗横流的脸,眼中露出狂喜,像感激他的大恩大德一样,又使劲磕了一个头。
看到地上因为属下磕头的动作溅起的血,散兵眉头紧了些许。
“我是在让你说话。”散兵道,“做这些多余的动作,是想找死吗?”
那张脸眨眼间便又笑转哭,他俯身在地上,浑身颤抖:“女士大人说稻妻那边……”
属下总算是没有再说废话,把事情完完整整地转达给了眼前的执行官第六席。
等到对方讲完所有有用的信息后,散兵靠向椅背,漫不经心地环抱着。
“滚吧。”
手下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这里,一旁守卫待命的愚人众兵士连面面相觑都不敢做,只是低着头看着地面,防止惹火烧身。
人心真是难以猜度,惊恐与无助也是一如既往的赏心悦目。
散兵唇角勾起,想起当年将这名表情丰富的手下收纳身旁以供取乐,真是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人心真是易于玩弄的东西……有趣极了。
脑中不受控制地回忆起梦中的场景,散兵按了按眉心。
一种令人烦躁的压抑感涌上心头,散兵将手虚虚按在心脏处,等他将手抽离的时候,手中静静躺着一颗邪眼。
[心脏]被取出来之后,散兵如释重负,心里的那些压抑之情也全部退散。就像一切的痛苦与恶念全部寄托于这颗[心脏]之中,只要将他取出,情感便被剥离。对于刚刚有些许动摇的自己,散兵委之以耻笑与不屑。
只是他梦境中遇到的那个他从未见过的蛇骨状怪物……
“兵士。”
散兵将短刀溯行军的样子简要地给下属描述了一番,让对方去帮自己进行调查,便准备去找[女士],然而,大脑突然嗡鸣一声,尚未来得及思考是发生了什么,意识就骤然消失。
“散兵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