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对于这种事,倒不觉得需要藏着掖着,淡然一笑:“做事讲究缘分,婚姻是终身大事,哪能随意对待?这只是息氏部落热情太过,难以拒绝,我要是不接纳息氏献上的美人进门,反而更难让他们安心。”
“这一点,我相信父皇心中有数!并非是我贪恋财物美色,而是有时候,有些事情不得不做,实在是出于无奈啊!”
秦始皇点点头,换作是他,也会这么处理。丞相反应过度,小题大做了。
李斯心里却酸溜溜的,看着扶苏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说的义正词严,活像那些虚伪的读书人,还说什么迫不得已!
就连收礼、纳妾这样的美差,都要说是被逼无奈才做的!
李斯只能私下感慨,儒家那一套实在太假、太阴、太狡猾了!向来仁厚老实的公子扶苏,熟读孔孟之道,现在也深陷其中,好的没学会,坏的一学就会,真是糟糕!
相比之下,他们法家一直光明磊落,憨厚到近乎愚蠢,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和儒家对抗的。
秦始皇又跟李斯细数息氏部落送来的丰厚礼物,什么鹿啊、獐子啊、袍子啊、猪啊,每样都有几百头,鸡鸭野羊加起来好几千只,鲟鳇鱼十大车,手掌大的一对对,貂皮虎皮应有尽有,听得李斯眼睛都亮了。
李斯啧啧称奇:“哎呀!殿下真是了不起啊!年纪轻轻就有息氏部落远道而来,献上如此重礼!回想当初,舜禹时期,也只是收过息氏的弓箭,到了商汤周武的时候,也就接受了些木器、石鼓之类的小玩意,殿下比他们强上百倍啊!”
在李斯的连连称赞中,扶苏倒了一杯梨花酒,推向李斯,笑着说:“丞相喝杯酒吧,压压惊!别扯别的了,我们直接说正事,关于侍卫从您那里拿走的玉玺白纸之事!”
李斯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举杯的手也微微颤抖,惊讶得说不出话:“这……”
他用求助的眼神望向皇帝。
秦始皇干咳一声:“这事朕毫不知情!想必是丞相最近小篆技艺大有进步,在为朕保管玉玺时,觉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八个字,篆刻得不够规整,所以在白纸上试盖了几下,想着重新雕刻吧?”
李斯一听,顿时觉得皇帝机智如神!要说随机应变,他原以为赵高已是顶峰,没想到真正的高手是皇帝啊!
“对对对!”李斯一拍大腿,连忙应道:“殿下可能不知道,老臣最近在小篆方面颇有心得!发现之前篆刻的玉玺还不够完美,必须追求极致,才有意重新篆刻,所以先在白纸上试印,再细细琢磨!”
扶苏笑眯眯地看着这对君臣一唱一和,好像真有那么回事,悠悠地说:“原来这样!没想到丞相还有匠人精神!我还以为,丞相是奉了父皇的命令,外出办事,还搞得神神秘秘的,带着密诏,估计是准备发往咸阳吧?”
扶苏这话一出,秦始皇和李斯都愣住了,异口同声地连忙否认。
“绝对没有这回事!”
“殿下,没有!没有这回事!”
扶苏见李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慌乱地摆手,似乎怕自己不信。
再看父皇,秦始皇只顾低头喝酒,不敢正面看他的眼睛。
“哎!”扶苏惋惜地叹道:“可惜了!我正好有一封信件,要八百里加急送往咸阳,直接交给太师王鹂,让他派遣通武侯王贲率领关中的秦军,从陇西郡西进,与我两路并进,攻打大月氏!父皇和丞相,真没有信件要一并寄送的吗?”
秦始皇嬴政和丞相李斯听了这话,心里头猛地一震,怎么也没料到,连扶苏也要送信给远在咸阳的太师王,这让两人心里直发虚,紧张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
李斯下意识地连忙摆手说:“没别的信要一块儿寄!您寄您的,我们不给您添乱了。”
可秦始皇沉声问道:“扶苏!你真要八百里加急给太师送信?还要让王责将军带兵西去陇西郡?”
扶苏理直气壮地说:“当然了!用兵,国家的大事,生死存亡的关键,怎能当儿戏!这事我计划很久了,我想让太师下令,把关中的大秦兵马全部动员起来,向西去陇西郡,配合我的长城军团攻打大月氏,两面夹击,拿下河西走廊就是手到擒来的事!”
到了这个时候,秦始皇嬴政已经完全不在意玉玺白纸那档子事了,暴露就暴露吧,这不算什么!关键是,扶苏这意思,是要调动他在关中的大秦军队,这可是秦始皇打下万世基业的根本!这可是要命的事!秦始皇很快意识到,扶苏这是借着天子的名头来命令诸侯!只要一句话,说是他始皇帝的意思,那位通武侯王责,说不定还真会把关中的秦军都调出去,西进陇西郡!
这一回合作得好,下回肯定还有!
一旦王贲和关中的秦军习惯了听扶苏的指挥,那掌握关中大秦军队的就不会是他秦始皇,而是变成了扶苏!
而他这始皇帝的威望,就成了过往云烟,至高无上的皇权也就彻底旁落了!
扶苏那句“父皇您老了,该让位了”就会变成现实!
秦始皇一想到这里,额头的青筋都蹦了出来,深切地感到事态的严重性,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秦始皇暗暗决定,绝不能让太师王、通武侯王责父子听从扶苏的调遣,要下命令,也只能是他始皇帝来下!
关乎关中老秦人兵权的问题,秦始皇寸步不让!
但怎么应付,怎么说服扶苏,这可就难了。一时间,秦始皇也没什么好办法,见丞相李斯还在那边忙着撇清玉玺白纸的事,秦始皇狠狠瞪了他一眼。接着,秦始皇眼神炯炯地看着扶苏说:“这事非同小可!一封信恐怕不够调动关中的秦军!朕的意思是,请王贲将军亲自来云州一趟,至于太师王,年纪大了,就让他在关中坐镇好了!”
秦始皇心里清楚,王翦一家,代代都是名将。
当年王翦领兵攻破邯郸,灭了赵国燕国,又带着六十万秦军,几乎算是秦国的全部家当,去讨伐楚国,战功赫赫,被封为太师,封地武成侯,在秦军里的威望,没人比得了!
就算是他儿子通武侯王责,曾经带领三十万大军征服百越,但在功劳和威望上,还是没法和他老子王翦相比。
至于王翦的孙子王离,虽然也跟着王翦、王责打过仗,在扶苏来长城守军前,王离也来过长城边防,当过蒙恬的副将,对抗匈奴多次立功,但在军中的威望,离他祖父王翦还差一大截。
因此,秦始皇左思右想,只要太师王还在关中镇着,以王翦在军中的威望,如果他不同意出兵,那关中的大秦军队,扶苏一个也动不了!
再说,请王翦的儿子王责来云州商议,有王贲接待,护送皇驾回咸阳,想必扶苏也没理由拒绝。
对秦始皇而言,这可是一箭双雕的好主意,而且是眼下唯一的机会!
秦始皇原以为扶苏会断然拒绝王责来云州,还是要借着他始皇帝的名义,拿天子的名号去命令诸侯。
哪知道秦始皇却想错了,扶苏笑道:“哦?父皇要请王贲将军来云州,那太好了,能面对面商议最好不过!
“父皇可能不知道,我这儿有关于河西走廊、大月氏地区详细的地形图!我和王贲将军正好可以一起,详细讨论出兵的细节,以及两军在河西走廊汇合的时间地点!这些事,确实面对面详谈更稳妥!”
秦始皇惊讶地看着扶苏,盯着他看了半天,搞不懂扶苏是不是没猜到自己的心思,还是压根就没打算借天子的名义发号施令,又或者是,单纯为了打胜仗,从军事角度考虑。
秦始皇心里暗自叹气:“哎,但愿是我想复杂了!扶苏还是我那个好孩子,一心只想着开疆拓土,并没有打我兵权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