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疯老道

夜，是宋召召一个人的坚守。

今日的月亮，弯成了一个牙儿，静悄悄地悬挂在天上。乌云为轻纱，繁星做点缀，宛若一个窈窕羞涩的少女，安静地看着这大地上的一切。

曾经的宋召召，也是这般的烟视媚行，那时的她，还不知幻音坊为何物，那时的歧国，掌权者还是李茂贞。宋召召只当是一位富家千金，岐国郡主，虽双亲不复，可有李茂贞的疼爱，羽翼未丰之时，呵护得无微不至。

坚守歧国的这条路，没想到一守，便是十五年。这期间，她也曾想过退缩，也曾困惑，伤心，绝望，难过。她也曾怨恨过李茂贞，为何毅然决然地离开歧国，让她一介女流的稚弱肩膀，扛起这家国天下的重担。

可是，毕竟，除了那把闪烁着寒光的紫霄幻音剑外，歧国的基业，便是这世间，李茂贞留给她的唯一物件。且不说家国天下，为民守土，光是兄妹亲情，宋召召也不可轻易拂袖而去，弃歧国百姓于不顾。

这十五年，支撑着宋召召唯一的信念，并不是那一句“长兄如父”，而是她坚信，总有一日，李茂贞会带着解开苗疆圣蛊的办法，回到歧国，待到那时，站在凤翔的城楼向远处望去，将不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而是如长安，如洛阳那般的楼阙林立，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等他归来之时，歧国，便是这世间的唯一了。

可是，这十五年来，幻音坊不断地朝着苗疆的方向发派弟子探寻，却没有一点音信。

多年前，鲜参飞鸽传来了最后一封书画来信，那信鸽筋疲力尽而亡，宋召召便也再没有了死溪林的消息。

幻音坊中的绝顶高手已去其二，中三天和下三天更是不敢随意派遣至苗疆的。以至于李茂贞是否还尚存人世，都成了一件未可知的事情。

“姬如雪拜见女帝！”

姬如雪的声音，打乱了宋召召的思绪。她从水月阁外的栏杆上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口。

“雪儿。”宋召召说着，赤着脚踩在了青石砖上，朝着姬如雪走了几步。

“膳房刚刚熬制的雪蛤牛酪汤，奴婢取来给您当做宵夜。”姬如雪说着，单膝跪在了地上，双手举起了一个白瓷的小汤碗，置于头顶。

宋召召伸出了右手，五只洁白修长，水葱一样的指甲，用鲜红的凤仙花汁晕染上色。她接过了汤碗，用勺子蒯了一口，放入了嘴里。

“雪儿，你多大了。”宋召召轻声问。

“回禀女帝，过了端午，奴婢就年满十五岁了。”姬如雪道。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宋召召将汤碗递给了姬如雪，姬如雪忙上前接过。

“功夫学的怎么样了？”宋召召问道。

“回禀女帝，师父教的很好，幻音坊的入门功夫，奴婢都能研习得得心应手。只是那套素心剑法精妙绝伦，至今无法参透一二。”姬如雪道。

“寻常练武的孩子，要从三岁开始扎马步，打好基本功，你十岁才入我幻音坊，说到底，要比其他习武的弟子晚上了些许的年岁。不过，你的师父乃是大天位的高手，虽然你的起步晚了些，可有名师指导，也不至于落于人后。”

宋召召说着，伸出了右手拍了拍姬如雪的肩膀，示意她起来，宋召召看了一眼远处随着晚风飘荡的柳条，她抬起了手腕，漏出袖口，拇指与中指并拢，朝着那柳条一震，袖口中，便发射出了一条银丝。银丝竖着切过柳条，那柳条的左边完好无损，而右边的柳叶，飘落一地。

“好。。。好厉害。”姬如雪目瞪口呆地看着宋召召。能以袖口的银丝砍断柳叶本就不易，还能在不伤害柳条的情况下，只砍掉一侧的柳叶，这样的功法，力道，速度，准确度缺一不可，当今中原能够有如此功力的，不出十人。

“这门功法，叫做天山傀儡线。”宋召召道。

“天山傀儡线？莫非是源自几年前您与九天圣姬们前往的西域昆墟？”姬如雪问道。

“不错。这天山傀儡线，乃是西域铁骊诸部不外传的一门秘法，当今世上，只有几个部落的圣婆有资格研习。这门功法精妙无比，以细若发丝的钢丝为武器，灵活多变，所向披靡，即可当做暗器，也可作为近战的武器。”

“这功法精妙了得，只是不知是奴婢的错觉，还是。。。奴婢总觉得您方才所使用的这门功夫，与我正在练习的素心剑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姬如雪说。

宋召召欣慰地看着姬如雪，毕竟姬星彩是小天位的高手，而天层更是准大天位的高手，他二人的孩子，且有犬子？

“你竟能看出这两种功法的共通之处，可见是个可造的练武之才。”宋召召说着，抚摸着姬如雪的额头，“不错，素心剑法，便是根据这天山傀儡线而改编成的剑法。操纵傀儡线不易，须得有着小天位以上的内力才可催动，而用剑，便容易得多了。”宋召召道。

“这素心剑法的确精妙，只是奴婢近日研习，总有许多不通之处。”姬如雪道。

宋召召看了看姬如雪，她微微一笑，随机伸出右手，朝着姬如雪攻去。

“女帝。。。”姬如雪后退了数步，直至后脚顶在了水月阁外的围廊上。

“雪儿，再不还手，可要送命了。”宋召召道。

姬如雪将手中的汤碗丢在了一旁，她运起内力，用双手格挡。宋召召只是用招数试探姬如雪，并未以内力对决，否则以姬如雪的功力，须臾片刻，便会败下阵来。

“不错，已经修炼到了小星位巅峰的内功状态了。”宋召召拽着姬如雪的右臂，将她送至了自己的面前，“你所谓的不通之处，可是那‘幻音剑气’？”

“正是！女帝果然高见！”姬如雪说。

“你的佩剑不行。”宋召召说着，朝着幻音坊的大殿走去，“素心剑法，是一门极其精妙的剑法，寻常的兵器，自是不能相辅相成的。跟我来吧。”

今夜守夜的，是阳炎天和多闻天。

“奴婢拜见女帝！”阳炎天和多闻天看到从水月阁方向走来的宋召召，忙跪下行礼。

“嗯。”宋召召轻声点头，多闻天忙将大殿的殿门推开。

“女帝可要就寝？”阳炎天问道。

“还早~”宋召召说着，看了一眼多闻天，“本宫要带雪儿出去一趟。”

“诺~”多闻天忙跑到了右侧的寝殿，将宋召召的蜀锦玉鞋拿了出来。

“守好幻音坊。雪儿，咱们走。”

“诺~”众人低头应允。

女神峰外。

宋召召将西凉白驹的缰绳丢给了姬如雪，姬如雪将白驹和自己的小红马拴在了一颗大树上，便随着宋召召徒步上山。

这个季节，女神峰上，已经开始有些许的萤火虫了。这些小家伙，泛着淡黄色的荧光，悬浮于深山老林之中，如同天上的银河倾泻，好不漂亮。

“当年，若是晚上来这女神峰，所画之景，想必又是另一番滋味吧。”宋召召心里想着，脚步，便也停留在了那瀑布的前面。

看着这倾泻如旧的瀑布，四周万籁俱寂，只有流水打落溪面，激起水花的声响。

这滚滚的流水，不知源自何方，也不知流向哪里。难觅寻踪的瀑布流水，就好像李茂贞那半生戎马，半生漂浮的小世界。站在这瀑布的面前，昔年作画的场景历历在目，而在瀑布背后山洞遇到尸祖萤勾的画面，也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想练就这素心剑法，便要用一柄好剑。素心剑法修炼的为阴柔内力，寻常兵器自是不行的。本宫特地命人铸造了一柄好剑，名曰‘素心’，又在这寒潭瀑布的后面吸收了十数年的水流寒气，虽无法与紫霄幻音剑相媲美，却也是难得一见的奇兵利器。”宋召召道。

“十数年。。。原来，女帝从我一出世起，便开始为我的将来打算了。”姬如雪想着，忙跪在了地上，“奴婢多谢女帝的厚爱。”

“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宋召召说着，将真气汇聚于右手，朝着瀑布击去，飞泻而下的流水，被宋召召粉色的内力打出了一个圆形缺口。宋召召纵身一跃，便跳到了瀑布后面的小山洞里。而素心剑，则悬挂在了山洞的洞口处。

“你。。。你要做什么！快走！让开！”

此时，刚刚拿到素心剑的宋召召，听到了外面姬如雪的声音。她透过水流的缺口朝外看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道士，正拽着姬如雪的胳膊。

这老道士莫约五十岁，虽然衣服破旧，却还算干净，腰间挂着的紫金大葫芦，与他这一身行头显得格格不入。

“你要做什么！再不走，休怪本小姐不客气了！”姬如雪说着，用力一震，将那疯老道的胳膊震了开来。

“你会功夫！那我儿子一定是被你拐走了！”疯老道说着，朝着姬如雪攻去，姬如雪掏出佩剑与他缠斗，三两下之后，佩剑便被打落在了地上。老道士右手将姬如雪的双手背在了身后，死死的将她控制了起来。

“我儿子丢了！我找我儿子去！说，是不是你把我儿子拐走了！”疯老道问着姬如雪。

“你这个疯子！放开我，快放开我！”

“此人虽然看似疯癫，可是内力了得，至少身在大天位，放眼中原，高手屈指可数，可这人，却似乎从未见过！”宋召召心里想着，随既甩了甩右手，手指上的两枚护甲便朝着疯老道飞了过去。

疯老道察觉到了护甲所产生的风声，他忙松开了姬如雪的胳膊，往后两个翻滚，那两只护甲从疯老道的头顶飞过，打在了身后的槐树上。

“谁！你还有帮手！”疯老道问着姬如雪。

此时，宋召召从瀑布的后面冲了出来，落在了姬如雪的面前。她将素心剑递给了姬如雪，伸出左手，护住了她。

“你们两个是一伙的？我儿子丢了，是不是你们把他偷走了！”疯老道问道。

“砰砰！”此时，疯老道后面的槐树，瞬间炸裂两半，宋召召的两枚护甲，也随着这股力道，坠落在地。

“啊！”疯老道吓了一跳，“你这婆姨，武功不错嘛！”他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虽然你很厉害，但是也不能抢我的儿子！”

只见疯老道的右手五指摊开，手掌瞬间燃起了蓝色的真气，紧接着他攥紧了拳头，那真气幻化成了一个光球，疯老道整个右手，都闪烁着如同雷电一样的光晕。

“婆姨，接招！”疯老道说着，朝着宋召召击去。宋召召背着左手，伸出右手与他对掌，二人蓝色和粉色的真气在空中僵持了数秒，宋召召竟被这疯老道震退了两步。

“这招数，怎么觉得如此的熟悉？”宋召召心里琢磨着，她忽然灵光一闪，“五雷天心诀？看刚才的力道，似乎已经修炼到了第五层。这人。。。莫非是当年龙虎山天师府的张天师？那这张玄陵没有死，而是。。。。”

“老道士，吃我一剑！”姬如雪初生牛犊不怕虎，她抽出了素心剑，朝着疯老道刺去。

“怎么，你偷了我的儿子，还想杀我！”疯老道说着，取下了腰间的紫金葫芦，他喝了一口酒，仰天长啸，双手在胸前左右互博起来，周身闪烁着蓝色的闪电光晕。忽然，他睁开了眼睛，朝着姬如雪高喊了一句“五雷天心诀！”

“雪儿小心！”宋召召当年未曾救下姬星彩，为了这件事情，她已然自责了十余年。现如今，不可再让星彩唯一的骨血受到一丝的伤害。宋召召一个闪现到了姬如雪的面前，她双手握着姬如雪的双臂，挡在了姬如雪的面前，而疯老道聚气所打出来的五雷天心诀，则全部打在了宋召召的背上。

“噗~”一口鲜血，从宋召召的嘴里喷了出来。

“女帝！”姬如雪大声叫着。

宋召召转过身来，运足了内力，双手朝着那疯老道打了一掌，疯老道胸口的衣衫，被宋召召的内力震碎，他的嘴角流出了鲜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女帝！您还好吗！女帝！”姬如雪搀扶着宋召召，宋召召又吐了一口血水，右腿一软，险些站不住。

“张天师的功夫果然了得，本宫甘拜下风！”宋召召道。

“什么张天师？是人是鬼和我有什么关系！”疯老道从地上站了起来，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偷走我儿子的人，一掌就把我打下了山崖，功夫比你强多了，肯定不是你！我儿子丢了，我找我儿子去！”疯老道说着，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女帝，女帝！”姬如雪唤着宋召召，可是此刻的宋召召，神志已经有些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