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连不到几个京官,有力保证了朝政的平稳与政治气氛的缓和,也实在是意料之外的喜讯了。
官僚的脾气总是相似的,一旦确定了自己不会被逆案波及,原本惶惶不可终日的大臣们立刻镇定下来,并油然而生出了熊熊的进步之心——救驾之功是赶不上了,检举揭发罗织罪名的功劳总可以蹭上一份吧?
所以,在朝廷政局渐趋平稳之后,新组建的内阁最忙的都不是什么国家大事,而是由上到下由里到外无穷无尽的检举。尹王及诸位宗藩们的人缘也确实是坏到了一个境界,风声一起后和他们有过接触的官员基本都要站出来踩上两脚,批深批透深入揭发,追忆这群人从生下来会说话为止每一个谋逆的细节。株连并坐转相攀扯,基本把此次进京贺寿的宗室全部给拉下去了。
这些养尊处优的造粪机器当然顶不住锦衣卫和东厂的手段,入狱后不到三五日就是屁滚尿流魂飞魄散,恨不能将十年前吃的早饭都给老老实实吐出来。但宗室们的政治素养却委实出乎了朝廷重臣们的意料——本来六部九卿摩拳擦掌,是打算在此次逆案中抓出个组织严密阴狠老辣手腕高强的幕后逆党,罗织牵咬后给自己刷一份大大的kpi,但如今审来审去,却始终不能从主犯口中审出什么深谋远虑的迹象。
尹王倒是受刑不过,被迫招认了他意图谋逆的罪行,可交代出来的作案思路却实在匪夷所思——简单来讲,尹王是完全相信了那位参云子飞升仙境的计划,并竭力为仙师的飞升之路提供最大限度的助力。大功告成后参云子证道成仙,只要仙家稍稍施展神通,那空缺的皇位不就轻轻巧巧的掉下来了么?
至于什么皇帝被烧成烤猪之后朝廷的动乱问题,什么京师动乱地方搞不好要内战的问题,什么飞玄真君其实还有两个儿子足以杀了逆贼全家的问题——这种种问题,就都不在尹王殿下的考虑范围了;底层逻辑也非常之直接:老子的盟友都成仙了,老子怕得谁来?
成仙之前老子要思虑这思虑那,成仙之后老子还要思虑这思虑那,这仙不是白成了么?
所以吧,整个过程复盘下来其实相当简单,即没有什么高妙的规划,也没有什么树大根深的同党,纯粹只是神棍与亲王沆瀣一气拍了拍脑门,就险些将飞玄真君万寿帝君弄成本朝第二位的烧烤皇帝。
这样一份供词交上去,内阁也唯有面面相觑而已。说实话,这供词如此匪夷所思颠倒错乱,简直像是蓄意开大嘲讽朝廷。但内阁阁老们反复审阅之后,却又总觉得有那么一丝诡异的合理——以飞玄真君这种精得跟个猴一样老辣阴损算无遗策的究极老登,沾上了玄法仙道之后智商其实也与二百五相差不大,何况乎尹王这天生天成的二百五?
二百五造反拍脑门就来,这其实也有它的合理性。
只能说自古菜逼克高手,尹王爷这一通神乎其神的操作,委实把内阁搞得有点懵逼。
当然,内阁懵逼其实倒不要紧,最麻烦的是这样的供词怎么上呈给皇帝?尹王用着这种直白简陋的手段都能克成大功,几乎在京城搅动天大的变故;那昏头转向险些被尹王一波带走的飞玄真君又该如何评价?
如果尹王是个信方士信得疯魔了的纯粹二百五,真君又算什么?痴迷玄法蠢钝如猪天下之人不值陛下久矣?
这种含沙射影恶毒之至的报告送上去,绝对能把卧病在床心理格外脆弱的飞玄真君激得勃然大怒。就算已经骂不出欺天,好歹也得往送报告的大臣脸上吐两口龙涎!
所以,尹王必须要有同党,必须要有谋划,必须要有一整套老谋深算阴狠毒辣大大出乎常人意料的宏伟规划。以尹王殿下目前表现出的智商,估计是完不成这样艰难高深的任务了。负责钦案的陆文孚只有将注意力转移到参云子身上,期望从这个来历不明的方士口中套出关键消息。
不过这个思路也很难办。大概是因为箭毒木树汁暴露太久部分失效,参云子中了一记木刺后居然侥幸活了下来,只是身体机能大半崩溃,基本已经丧失了行动与说话的能力而已。而此人被后续赶来的锦衣卫逮捕入诏狱之后,在狱中不饮不食僵木如死,完全拒绝配合;偏偏这濒死的重要人证又不能随意用刑,事情竟僵在了那里。
折腾了几天之后毫无办法。到当月的十七日,同样受命兼管此案的穆国公世子终于出手了。他到太医院找了几位德高望重的太医,随后拉着太医们直奔诏狱,见到了被单独关押的逆贼。
即使没有刑讯逼供,两三日水米不进下来,参云子也不成人形了。还是太医们撬开他的嘴灌下一碗浓浓的老参汤,才终于唤醒了这方士朦胧的意识。他那双混沌的老眼转了数圈,盯住世子后一动不动,表情依然僵硬而冷漠。
世子根本没在意这鹰隼一样狠戾的眼睛,只是挥挥手让太医们到另一边去再熬参汤吊命,自己则搬了个马扎做到参云子面前,歪着头仔细打量这具饱受摧残的衰老躯体,仿佛是饶有兴致的欣赏着逆贼的狼狈。
但等到蒸煮参汤的氤氲蒸汽布满了这阴湿昏暗的牢房,连随行的锦衣卫都再难分辨容貌,世子的手指微微一动,一张细小的纸片从他的袖口滑落,飘到了参云子的脸上。
这是那位前辈遗留的《心声日志》的残片,虽然大部分功能已经无法开启,但残余的系统还是保留了一些基本的能力,譬如记录心音。
世子手指微屈,声音同时在两人的耳边响起:
【我要和你做一笔交易】
参云子木讷的老脸终于抽搐了片刻。显然,作为研究了神书七八年的疯批魔怔人,他也是知道这个功能的。
虽然机能已经崩坏,但方士还可以勉强挪动面部肌肉,输出心声:
【你要做什么?】
【我要从你这里获得一份供词。】世子在衣袖的遮挡下弹动手指:【足以决定朝局的供词】
【堂堂仙人,居然也要用这样偷鸡摸狗的诡诈手段,谋求世俗的权位?】
穆祺已经懒得再纠正什么“仙人”的说法了,只是指出了两个事实:
【首先,我现在已经是内阁排行第二,授命掌握机要,算是朝廷权位的顶点,不需要再额外谋求什么;其次,这并非诡诈虚伪的手段,只是恰到好处的调整。】
穆祺神色自若,只是回头看了一眼。确认了太医及锦衣卫都不可能看清烟雾熏蒸中的人影之后,再次屈动手指:
【如今审讯遇到了极大的瓶颈,中枢渐渐分化为了两派意见。一派认为,这是白莲、明教蛊惑教众,心存不轨;尹王及诸宗室均为邪说所惑,才会造逆作乱。另一派则认为,这是宗藩觊觎大位蓄谋已久,才会千方百计裹挟了妖人邪法,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