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宋茗玥不把虞蓉放在眼里,是以并未细听对方身世。只大体知道虞家主母、嫡女悉数离世,姨娘独大,且很快会被扶正。
如此,宋家才看在金锭的份儿上与之结交。
“是有这么回事。”虞茉顺手扶了一把,同时看向脸色煞白的庶妹,不急不缓道,“姨娘曾支使丫鬟灌我毒药,见没办成,又雇凶杀人。外祖和舅舅当真以为我死了,才专程同江家退亲,留我做自家的鬼。”
寥寥数语,为后来的郎君和贵女们解了惑——
原来是一桩姨娘戕害嫡女的恶事。
高门内宅形势更加诡谲,不必她细说,也能猜想出坐收渔翁之利的虞蓉在其中扮演了何种角色。
亦有人趁势打量负手而立的赵浔。
毕竟他们是头一回见太子殿下与小娘子走近,虞姑娘既无亲事在身,保不齐会是太子妃的有力人选。
登时,窃窃私语声伴着细密如针的夏雨落下,虽不全是在谈论内宅秘辛,可敲打在虞蓉的耳鼓,引起震天响动。
她眼前闪过一阵又一阵银光,晕眩异常,往后退了退,不慎踩中裙裾,“噗通”跌坐在地。
离得最近的几位小姐躲避瘟神般匆忙移步,长而窄的廊道,生生腾出了大片空地。
“不是我,不是我......”
只要划清界限,姨娘的罪责便泼不到父亲和自己身上。
虞蓉一面盘算,一面强行冷静,可目光触及眉宇间始终噙着淡淡笑意的长姐,话音被彻底浇熄。
赢不了。
出身、相貌、婚约......永远也赢不了。
虞蓉呜咽一声,涕泗横流,狼狈地承受无形的奚落。而眼睫被泪珠沾湿,迷蒙水雾间,依稀看到一张脸,似虞茉,但更似从前讷讷不语的虞茉。
她几时学了琴艺?怎么突然变得不再畏人?又为何会三番两次死而复生呢?
但无人能给出答案。
“扶她起来罢。”虞茉唤来婢女,公事公办道,“我虽与虞家断绝了关系,终究未改姓,烦请几位看在我的面儿上,将人送出园子去。”
宫婢福身应“是”。
“我自己走。”虞蓉拂开宫婢伸来的手,双腿打颤,抱着廊柱起了身。
见状,裴婉戳戳虞茉后腰,将下巴搁至她肩头,嘟囔道:“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她?至少也该套个麻袋打——呜呜呜。”
温落雪抬掌捂住表妹的唇,偏过脸交代虞茉:“此处是长公主的园子,闹大了平白损坏自己名声。”
“听姐姐的。”她乖巧眨眼,“虞蓉盼着飞上枝头变凤凰,如今美梦碎了,我也没有必要赶尽杀绝。再说,真正下死手的是她母亲,而酿成这一切的是我生父,便让她回去通风报信好了。”
早有温府忠仆携状纸去报官了,现在往回赶,他们一家三口还能得空互相关怀几句。
虞蓉怨怼的目光扫过众人,温落雪泼辣、裴婉阴毒、宋茗玥跋扈,相看过的谢公子更是怕事......
双眸最终落向性情最为和气的温府长公子,哀求道:“表兄,是姨娘害了姐姐,我丝毫不知情呐。”
温启置若罔闻,站至虞茉身后,低声知会她杨叔亦已接受了审问。
“兄长费心了。”虞茉扬唇笑了笑,正要商谈细节,有一截玄色金纹布料闯入视线,她侧过脸,撞上赵浔不甚好看的面色。
“......”温启木然转身,朝宫婢道,“有劳。”
于是四五宫婢强行架着虞蓉离开,喧闹不再,廊间只余下清雨拍打残荷的低缓噪声。
少顷,内侍搬来长桌,另准备了文房四宝,供各位趁兴作诗。
儿郎中,属赵浔与温启最富才名,接过狼毫笔,垂眸书写。众人被勾起兴致,不再惦记先前的插曲,气氛也逐渐活络。
裴婉借机牵着虞茉往偏僻处走,细声追问失忆一事,沮丧道:“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虞茉猜测裴表姐曾多次随姨母探望过温怜,是以与原身有些情分,可惜她并未继承记忆,“梦境”亦是彻底消弭。
“罢了,人没事就好。”裴婉拢紧她的手,详细地说,“我叔伯最近不太安分,害父亲受了刀伤,因此匀不出心神去看你,并非有意疏远。”
尤其,虞茉失了儿时一起玩闹的记忆,若不解释清楚,容易误会是裴家对她不闻不问。
而她对姨父了解不多,听后心脏紧紧揪起,皱着眉头问:“竟到了动刀见血的地步?姨母和表兄可顾得过来?”
“放心。”裴婉见她并不计较,松了口气,反过来宽慰道,“不抵你当时凶险。要我说啊,就该把他们一家流放至北境,太子殿下好像挺喜欢你,可以——”
温落雪捧着两瓣红荷过来,闻言,面色微微发黑,瞪向裴婉:“成日瞎琢磨什么呢,也不怕教坏了妹妹。”
虞茉忍笑,解围道:“好漂亮的花瓣。”
“喏,霍滢摘来送你们的。”
裴婉显然也知晓霍源与温表姐的“过节”,眼珠转了转,问说:“落雪姐姐,你真就那么讨厌他?”
“快随我过去帮帮兄长。”温落雪避之不提,生硬地移开话题。
只见温启被旧日同窗与几位小娘子围堵着夸赞,羞得面色通红,神情无措,求助的目光时不时扫来。
自然无人敢搅扰太子,是以几步外的赵浔气定神闲地绘着荷花。
听闻脚步声,他有所感应,精准地望向虞茉,执笔的手也顿住,出言相邀道:“虞姑娘,来帮我研墨?”
“......”
虞茉只好重色轻兄,在表姐们揶揄的眼神中慢吞吞地挪步。
庆言欠身,将位置腾于她,装作互不相识,客气地说:“劳烦姑娘了。”
她明显发觉周遭交谈声弱了几分,怕是在明里暗里地打量自己。遂借着转身的契机,恼羞成怒地瞪了赵浔一眼:“你的戏瘾还没过完呐。”
谁知赵浔煞有其事地“嗯”了声,凉凉道:“我若不唤你,怕是宴席结束也说不上几句话。”
虞茉瘪了瘪嘴,坦言:“我可没有某人脸皮厚,若走得太近,容易被看出端倪。”
“......”
还赖上他了。
不论如何,人总算被绑在了身边,赵浔心情畅快,眉目也舒展开来,低声问:“花叶用什么颜色好?”
他原意是想虞茉从浅粉与深红间择出一个。
可她从未学过丹青,随意点向鹅黄及烟紫,大胆提议:“每一瓣都用不同颜色,就是彩虹荷花了。”
赵浔微微错愕,顿了顿,无奈道:“依你。”
...
待雨过天晴,长公主换了身轻便却依旧金光闪闪的行头,命内侍在亭中设宴,也趁便品鉴品鉴年轻后生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