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战火中的日常（二）

不分昼夜的炮轰声将可莉莎从浅睡中唤醒，宛如夏日暴雨中的惊雷在耳边炸开，裹挟着白色的剧烈闪光撞击在眼皮上。她迷茫且困倦的睁开一只眼睛，斜着目光扫了一眼手腕上机械表的时间，半夜两点零十分。

漂亮，萨尔贡炮兵从不让人好好睡觉。

恰巧是体质原因，晚上被吵醒了以后，她就再也睡不着了。

“希望我们的炮兵也开火，大家谁都别睡觉。”可莉莎只好埋怨半句，从厚重的大衣里吐出一口深长绵延的气息，从源导锅炉三号机的位置缓缓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口的位置。

从这个带着铁丝网栅栏的武装窗户往下看，圆筒型建筑的脚下倒着横七竖八的尸体，跟昨天战斗结束后的境况一模一样，一具萨弗拉的尸体悬挂在一米高的位置，痛苦的表情仍然凝固在脸上，他的身体卡在两个铁丝网中间，哀嚎了整整一天才流血死去。

可莉莎没打算开枪射他暴露自己，心情复杂的见证了这个敌人想要逃离的全过程，拿小刀割自己被卡住的胳膊，可惜还没割断骨头，反倒是先疼死在这里了。

她随后扭转脖子向左面瞧瞧，在锅炉区入口处，那里插着一支残破的一二三团军旗，在双翼飞龙的旗帜下，无数勇士殒命于此。

一共有二十多个维军士兵死在入口处，他们发誓要为这个国家而战，为了维皇而战，而他们都践行了自己的誓言，把生命的最后一秒投入到了城市的保卫战中，死在了这片他们深爱的土地上，永远化作了伦蒂尼姆的一部分。

他们是不朽的。

突然，少女睁大了眼睛，外面寒风刺骨，借助炮弹爆炸时从大地上一闪即逝的光芒，她的瞳孔剧烈骤缩，很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天空中正下着暴风般的黑雪，占满了外面的全部空间，冷风猛烈吹袭而过，这黑色暴雪跟漆黑的夜晚完美融为一体，空气中也传播着一股难闻的腥锈味儿……

轰！第二发炮弹落在地上，白色的闪光又让这个画面延续了三秒钟。

然后光芒缓缓消失，窗外再度一片漆黑。

她感到极其不适，略带恐惧的望着头顶猩红色的天空，有些干裂的嘴唇惨白的紧抿着。阵阵阴风从废墟上空席卷而过，冲入窗户，沿着她裸露的后脖颈划过全身，在这个难熬的冷冬让人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恐惧的事情在于，这天空跟她记忆中的末日那天，几乎一模一样，无穷无尽的乌云笼罩整个天空，永远遮住了阳光，外面也无时无刻不在下着冰冷的世界性黑雪。

这遍布世界的黑色灾雪，里面蕴含着源石，可莉莎怔怔出神的看了一会儿，没过多久，皮肤表面已经满是粘稠的汗水。脑子里净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弑杀者，那是被源械控制的行尸走肉遍布大地，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些画面让她脑子乱乱的……两个世界仿佛在眼前重合了。

“不……不要……”

她难过的自言自语，眉头痛苦的拧了起来，脑海中不断闪过那些死去战友的面庞，有些是这个世界的，有些是那个世界的。

她现在又到底是在哪个世界，这一切还有意义吗？

突然，耳边传来破空声，有个飞快的硬块打中了她的后脑，剧痛让头脑瞬间一阵眩晕，“啊……！”

冰冷的血水灌进了后颈，让燃烧着的血液瞬间熄灭，紧绷的思绪也随之中断。

那是一枚雪球狠狠砸在了脑袋上。

她腿一软，失去知觉向前摔倒在地，脑袋磕在地上，传来一声闷响。

“哎！你小子玩笑开大了！上尉晕了！”汤米的脸色瞬间一变。

“啊？”雪球是路易斯扔的，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倒下的少女，“不至于吧？”

两个人着急的快步上前把可莉莎翻过来，发现她真的被刚才的雪球打昏了，脸色惨白，眼睛发直，呼吸微弱表情痛苦，双手也冰凉的像是冰块。

这让汤米眼神紧绷，赶紧把她身体扶正，然后额外给她披了件大衣，双手紧紧抱住，用体温给她暖着身子。

“我、我不是故意的！”路易斯都快急哭了，他不知所措的看着这里，摇头晃脑。

“叫医疗兵啊！”汤米小声骂了一句，“路易斯！你个傻瓜！我他妈一脚踹死你，谁他妈让你照着头打的！下次我他妈雪球里裹石头砸死你个婊子养的！”

“心脏停跳了，要是上尉被你砸死了，你就等着枪毙吧！”

路易斯急哭了：“嗨呀……别说废话了，我现在上哪找医疗兵去，这阵地就我们几个人！”

“还能咋办，靠我们呗！”

半个小时后，可莉莎悠悠转醒，一睁眼睛就发现汤米用力压着自己胸口，一下一下做着心肺复苏，结果差点没给自己胃酸压出来，她差点背过气，气急吼道：

“你压的位置是我的肚子，你个白痴！”

“……不是，真的有用啊！”路易斯两眼发愣，后悔于自己还没到人工呼吸那步呢，虽说对着长官这张脏兮兮的脸也没什么心情。

“……有用你妈。”可莉莎气晕骂道。

……

……

“对不起长官，是我的问题。”

“别传出去。”

有关于王牌步兵被一雪球撂倒在地，差点离世这件事情，可莉莎脸红如血，颇为尴尬的瞥了窘迫的路易斯一眼，两个人蹲坐在这里，难熬的守在风雪交加的窗边上，战场就在外面一百米的地方，他们又冷又饿。

“我刚才吓坏了，我真的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打的那么准，真的全中致命区。”

“抱歉，真的抱歉。”

“嗯，继续说，我记下来，你明天手榴弹要是扔不了这么准，我就枪毙你。”

“……别，我错了。”

可莉莎叹了口气，往自己的口袋掏过去，却只发现一只空荡荡的包装袋。

她双腿发麻，嘴里泄气，也蹲不太住了，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墙壁，郁闷的望着他。

“我要吃东西，还剩什么？”

路易斯一脸便秘，那意思是没东西可吃，要不你先咬自己的胳膊解解馋？

这表情就让人莫名感觉滑稽，让人提神醒脑的想给他一锤子，比敌人都嘲讽，可莉莎被气笑了，蔫巴巴的眼神有点可怜。

“我给你去找，你坐着吧。”他低声说。

可莉莎等着，发现路易斯没动，纳闷的扭头看去，黑暗中只能借着敌人炮弹和火箭弹爆炸的闪光看到菲林青年的轮廓，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做什么。

“……你别告诉我你又在捏雪球。”

“没有，我……那什么，我没子弹了。”

可莉莎意外，关心道：“没去敌人手上拿一些？”

“你子弹很多？”

“我还有四百发！”

“你居然富得流油！？我她妈穷的就剩五发了！”

“厉害吧，夸你们连长几句怎么样？”黑色菲林少女眯起眼睛俏皮一笑，表情露出酒窝颇为可爱，出手大气，扔出满满一袋子7.92毫米子弹。

只不过这不是威塞克斯步枪的7.62mm弹药，都是敌人的穆卢步枪子弹型号。

由于之前的战斗一二三团贯彻的步兵战术全都是“把敌人放进了再打”，一般在三十米之后才开火，十五米扔手榴弹，颇有我军遗风。

因此他们并不难获得敌人的装备，有的时候他们会在黑夜专门派人收集这些，以补充巨大的弹药消耗。

结果打到现在，一二三团至少有一半的装备是萨尔贡步兵的。

“好嘞！”路易斯笑纳弹药，准备出去给自家连长找吃的，顺便把她哄开心了，以搪塞自己一雪球给她扔背过气这件事……

“等等！”可莉莎叫住路易斯，肚子饿的难受也睡不着觉，拿起自己的步枪。

“我们一起去吧，外面在刮灾雪，有点担心你。”

“……走。”路易斯心下感动，默默嘀咕着。

这大概是全军最好的长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