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永夜

永夜季来了。

沈和身上穿着厚厚的棉服，呆呆的站在母星联合，尤涅提普莱姆广场上的钢铁塔楼之上，最后一次看到太阳西沉，寒冷和冰封随之覆盖大地，暗黄色的大气层上升起了一层云雾般的物质，那份温暖的骄阳随之不复存在，太阳也不会在第二天继续升起了，就好像是太阳自己生气的躲了起来。

她已经注视着这种奇观，整整十九年了，每一次永夜季，她都会来到这座首都的塔楼上，注视着西沉的日暮，宛如联合星人跌宕起伏的命运。

少女眼神落寞，撇过目光，呼出一口冰冷的气息，眼看冒出了白气。

气温开始下降。

很快尤涅江也会会冰封起来，所有的海运贸易都会终止，联合星将进入整整164天的沉睡状态，人类联盟的城市供热系统都将运作起来，数万个聚变反应堆将取代太阳，把这颗星球的生命延续下去。

作为巨行星，奥利波斯的卫星，母星联合每年都会有一半的时间公转到巨态气行星的背面。

于是这颗巨大的星球，就会挡住射向联合表面的太阳光，让这里在半年的时间内变为一颗冰封星球。

这就是“永夜”，也是一场自然形成的严酷永冬，在这半年，联合星都将不适合生存，温度会下降到难以忍受的-150度以下，所有暴露在空气中的东西都有冰洁的可能性。

如果不是可控核聚变技术，他们根本没法存活到今天，这是这颗类地行星唯一的缺陷，但也算不得什么严重的缺陷。

“怎么不回家？”旁边的一个白人男人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

现在气温还没开始下降，但是没过几天，身上的棉服就不管用了，公民需要携带麻烦的防护服和供热装置在郊外活动。

沈和疑惑抬头，原来是一名联合警卫，她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动作似乎引起了警卫的诧异，为表礼貌，他也停了下来。

联合警卫这个词有点奇怪，因为联合警卫，实际上一点都不联合。

沈和还能清清楚楚的记得几个月前，在尤涅提普莱姆上发生的大屠杀，成百上千名议员倒在了军政府的枪口下，他们用生命换来的全都是漠视的目光，这些毫不在乎的目光让沈和感到一阵阵恐惧。

“你的哥哥出发了？”警卫问道，显然他跟少女十分熟悉。

沈和点头：“是，他是幻影号的指挥官，也是研究员。”

警卫笑了笑：“那意味着你永远也见不到他，难道你不会伤感？”

“我已经跟他告别了，我能照顾好自己。”

沈和不太会说谎，脸上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的慌乱，她努力忍着自己的不适，这股心烦气躁的样子反倒让这名警卫摇摇头。

沈和问他：“卡德尔，我们算是真正的联盟吗？”

卡德尔皱起眉头，他轻轻开口：

“没有什么好怀疑的，我们即人类，人类经历了上万年的无情争斗，终于归于统一，大元帅的手段虽然残忍，但也是为了保证联合星的稳定。”

沈和闻言皱起眉头：“我只是觉得……我们没有在变得更好，你难道喜欢从早到晚，每一天都只能吃绿豆的日子？”

“大元帅只是一个活在妄想里的人，他的法案毫无作用，只会让人作呕反胃，你能想象所有人一出生就被一个AI决定好了工作，决定好了一生所能获得的媳妇，自己的财富，还有使命？甚至连梦想都给我们决定好了！”

“我们在娘胎里就把这辈子过完了，我不知道有什么意思。”

沈和叹了口气，她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抱怨。

卡德尔耸了耸肩：“你得承认，至少我们从此团结一致，无人能忤逆大元帅，他能让我们做真正重要的事情。”

沈和低低说：“几大长老装腔作势的样子真让我作呕，他们对媒体假惺惺的说肤色不会决定人们的命运，然后又把联盟推入了一个虚假的繁荣漩涡里。”

“我们靠着政府的安排，在各自的位置每天做着差不多的事情……这种日子还要过多久？”

卡德尔微微背过手去，他见的东西比眼前这个小姑娘多的多，知道她愤世嫉俗的叛逆心理对人类联盟毫无意义。

他说道：“服从吧，只有服从才能让人类团结，如果人类不团结，联盟的未来便只有灭亡。”

“我们在一片风暴中前进，如果船长要水手把钱全都交出来加固船只，才能在惊涛骇浪中活下来，那我们也只能这么做。”

沈和颔首，她会服从的，她从来没有想过反抗联合政权，人类经不起下一次世界大战了。

联合星也经不起，现在的生活也并不能说差到哪，只是看不到未来的跃迁而已。

“我去睡觉了。”

“晚安。”

……

在联合星，每个人都要按照绝对的政府指令，按照轨道经济行动。

所谓“轨道经济”，是指人类联盟将高度发达的AI网络与高层目标相融合，使用数字化调配和调控方案指导经济发展。

这是计划经济的加强形态，在这一技术的指引下，人类联盟的所有成员都需要严格遵从中央管控，这里不存在学校，不存在选拔，也不存在竞争……只剩下一个个冰冷的指令与调派，所有人都要为了全人类的目标前进——征服银河系的昭昭天命。

西德尼大元帅坚信，如果人类不能在群星拥有立足之地，他们的灭亡之日便不会太远。

于是为了拒绝这个命运，所有人类都有责任把奢侈的娱乐和个人自由限制到最低状态，一切为了人类的发展，并由AI重新将资源分配到与战略层面相关的部分，比如军队和科研，再比如舰队的建造，能源的生产，城市的扩建。

大元帅知道，要这样做的前提就是改造人类传统的生活方式，并且消灭所有拒绝拥抱AI管制的人类。

于是大量的强制调配被执行了，失业人士无权拒绝，需要按照政府指令按时前往联合星的各个指定岗位报道，那些剩下的未消化人口，需要无偿为政府及公众服务。

资本主义已经灭亡，但是贫富差距正在拉大，高层完全掌控了联合星的商业及金融系统，非官方授权的商业活动被禁止，并且可以从中提取难以想象的资金和利益。

货币流通还在进行，但是底层的贫困无以复加，扶贫计划和社会福利被取消，平民的生活保障被统一限制在了最低水平。

联合星的司法为了巩固统治使用，服务于上级建筑，但是在平民问题方面异常开明，除了被官方彻底禁止的思想之外，任何问题公事公办。

在一系列政策被强力执行后，联合星变成了阶级森严的进步统合社会。

无论是统治者还是个人，一切的终极目标是进步，人类的进步将衡量政府的合法性与个人的表现。

个人的自由被限制到最低的程度，生活水平降低到维生状态，所有娱乐及奢侈品被取消，科研被重视并快速推进。

当然，这里也变成了一个冷冰冰的世界，一切为了人类成为了联合星的座右铭，每个人都冷漠无情，用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阶级被罗列分明，难以逾越，能做好自己便是最大的幸福。

人类的强制奉献将被永远固定下去……直到那个不需要继续奉献的时刻到来。

2209年，永夜季第三天。

CNS轮回，CNS圣剑，CNS安泰克，CNS尤提普斯，CNS权威，这五艘科研船被送出了天津四恒星基地，毫无疑问，他们一去不复返。

人类联盟正在计划建造一支足以远征远星的舰队，用来面对有可能迎接的挑战，他们把恒星基地的触角，延伸到了几十光年范围内的数十个恒星系中，在几个长老们举行的会议中，他们讨论了有可能发生的第一次接触，并且确立了遭遇外星飞船之后的第一个行动是什么。

——那就是消灭所有异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