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力不接受妫芩的插笄,而是双手抱拳:“插笄之礼非同儿戏,请头领三思!”
弦卫泪眼婆娑,可怜巴巴垂望地面。她深知插笄之礼意味什么?
那是北黎女孩的成人礼,也是承领挑选卉安,行夫妻之礼。
妫芩不为所动,尖颊脸横视赶来的月明、庄英,强行把插笄丢给牧力,趾高气扬地说:“两天后,希望看到插笄上的落红。”
妫芩骑上马,头也不回,消失在地平线。
刑天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弦卫托付给牧力,他很放心。毕竟母命难违,也很理解。他最想知道弦卫此时抉择!他和牧力之间,要她亲口说。
“弦、卫、我愿意做你的卉安……”刑天犹豫再三,大胆表白!
弦卫闻听,喜不自禁。但很快,卧蚕里的眼神,泛起一丝愁云。她是北黎承领,今后接替娘亲,担负着成千上万黎人的生计。选择了刑天,他只懂得施药治病。不懂布阵打仗之道。而牧力却不同。
“刑天哥,我、我、遵从娘亲!”弦卫低头,不敢看刑天的眼睛。
“好,我明白!”刑天看着弦卫牧力,脸露微笑,倒退行步几十隶首,突然掉头,泪水狂飙,朝雍关方向狂奔。
从现在开始,他要远远离开北黎,忘掉弦卫,忘掉首山的一切。
“刑天……”牧力、月明、庄英的呼喊声,渐行渐远。
——
秋雨淋漓,秋风卷起苇帘,萧瑟的凉意,令人发抖。
姜明鲲抱起儿子,在他小脸上亲吻。随后,嘴唇凑近含妱,印在妻子的额头。
“鲲哥,不知刑天怎么样了?”含妱担心道:“算起来,几个人在奇肱一月有余,会不会有危险?”
“放心好了,荣源带去,不会有事!”姜明鲲眼眸带趣:“我和你不是去过奇肱吗?”
“切,休提此事!”含妱嗔笑地斜了他一眼,想起两人在擎天树的恩爱,说:“那时候,我还怀着东儿!”
含妱说到动情处,忍不住双手环住夫君的腰,把头温柔地靠在他后背。
嘶……雨中传来马叫声,接着紧急停在门口。
透过细密的雨帘,一辆三驾马车,出现眼前。
赶车人滑下蓬车,匆匆进门。
他外挂蓑衣,内穿绸裾。脸上的褐肤,坑坑洼洼。
“韵升!”姜明鲲感觉不妙,韵升是大蚩尤身边的传符,负责烈山宫内务。他把东儿递给含妱,急问:“出了什么事?”
韵升急欲说话,浓眉凝聚,避讳地看了看含妱。
“内姊含妱,但说无妨!”
韵升还是表现得很谨慎,他从怀袋掏出一尾白色羽毛,小心递给他。
白羽为东黎苍鹭,中间的羽管,被刻意折断三截。
姜明鲲仔细看完,悲痛从心而升,泪花翻滚。
“鲲将军,准备一下吧!”韵升不便多言,走出门外,静静坐到马车头。
“夫君!”含妱察觉不祥。她略微知道,烈山宫传递羽信,发布重大消息,除了天鹅羽,苍鹭羽紧随其后。而羽管折断,意味着……
“含妱,收拾行囊!”姜明鲲强忍悲痛,他转过头,偷拭泪水,然后一把抱住妻子,装得若无其事:“我去一趟烈山宫,很快回来!”
“嗯,我和东儿等着你!”含妱伸出手,纤指轻擦他眼角的泪痕。
忽然,门口走进一个人影。他浑身湿漉漉,虎眼红肿,眼神呆滞地看着他俩。
“刑天!阿弟!”两人错愕连声:“你等从奇肱回来了?”
刑天不说话,木然地看着地席上的东儿。好一阵子,他苦笑:“鲲哥、含妱姐,今日来此,特来辞行。”
“此话怎讲?”
“我要离开首山,回鸣笛山!”他哑然失笑。
“含妱,把我的裾袍拿出来,替阿弟换上!”姜明鲲心细如发,轻问:“你和弦卫……”
“没、没、事!”刑天恍如梦醒。他想起刚才的问话,趁含妱拿裾袍的间隙,反问:“你说什么奇肱?咋回事?”
“你等跟随荣源去奇肱呀?”
“没有啊,什么奇肱?”
“好啦,不说也罢!”姜明鲲不想深究。他劲拍他的肩膀,装得开心:“想不想去东黎,跟我作伴!”
“我……”
“阿弟,这一趟东黎,路途遥远,若是三人同行,路上多有照应!”含妱细眼饱含期待。
“嗯,含妱姐,刑天愿意跟随鲲哥!”他振作精神,眉飞色舞,不让含妱姐看到他颓废的样子。
换上裾袍,两人走近蓬车。转过头,雨帘中,六目相对而立。神情中,是默默地祝安!
——
妫芩牵着马,远远看着牧力弦卫朝她走来。
两人走来的形影,如同她和世钧哥。往事不堪回首,曾经的北黎大草原,到处留下两个相亲相爱的足迹。可是,一场跟轩辕六部的战争,彻底改变一切。
那一次,两千多北黎男儿,为了保卫太梁谷,大多数战死。她的世钧哥,了无音讯。
弦卫不再怯弱,走近妫芩的时候,两手反背,说话是先声夺人:“妫芩,假如世钧回来,你还愿意做辅领吗?”
弦卫一言,如芒刺锥骨。妫芩心灵深处的相思,蓦然泉涌。
苏鸻宫辅领分左右两位。选拔的要求,首先要断绝男女私情!
如果世钧哥真的回来,她会放弃现在的位置,义无反顾,跟他在一起。
“承领,想清楚否?”妫芩不用猜,便知道两人没行插笄之礼。
“想好了!”弦卫坚定点头:“只要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可以抛开一切!”
牧力递上插笄,轻轻放到妫芩手心,叠层眼皮绽笑:“承领喜欢的是红菱花,并非红缨草……”
“尊重你等选择,头领那儿,我知道怎么做!”妫芩的冰封脸,解冻融化。她微微一笑:“好一个刑天!”
————
初冬的日光,暖洋洋爬出云梢。三十多天的疾驰,马车左窗的外面,出现烟波浩渺的湖面。
透过蓬窗,瞭望水天一色,看鹭鸟飞翔,刑天觉得一切是那么新鲜。
“这片水域,名唤苏鸻湖。苏鸻是石年老祖的正妻。当年,石年老祖病危,其子姜魁隗远征赤水,苏焕趁机作乱,夺取姜堡,自封烈帝。”姜明鲲滔滔不绝:“苏鸻虽为苏焕大姊,全然不顾姐弟之情,联合族众,赶走苏焕,保住了烈山氏。”
“苏焕后来怎样?”刑天回问之时,湖面上出现一座湖心岛。岛上山峦起伏,最高峰处,竟然显现几间小屋。
“苏焕率众东迁,数年之后,来到高黎,从此安居下来。”
“含妱姐也是苏焕之后?”刑天轻笑。
“姜苏联姻的例子,不胜枚举。姜姓东居,乃神农炎帝姜节茎东征散叶。九黎联盟头领,唯高黎苏姓,其余皆为姜姓。”姜明鲲说话之时,总是低头,再不望窗外,仿佛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炎帝经常说,华胥氏风姓,盛衍八氏八姓,苏姓可曾位列其中?”
“正是!”湖心岛离岸越来越近,狭窄之处,不足三百隶首丈。姜明鲲表现一丝不安。净白的脸色,泛起红潮。
“韵升,绕道疾行!”他掀开蓬帘,大声催促。
一个多月的相处,韵升在刑天的心目中,沉默寡言,对姜明鲲言听计从。今天,似乎非比寻常。他不但不绕道,反而朝湖畔小道,加快扬鞭。
湖面上,漂来三只苇排。厚厚的叠苇上,站着三个女人。她们人手一根竹竿,一苇渡排。猛撑湖水,朝马车前面的岸边急渡。
“韵升,为何不听?”姜明鲲顿感蹊跷,他抓住韵升的蓑衣,一把抢在手里,口中大喝:“绕道!”
“吁!”韵升勒马停车,跳将下去。他双膝跪倒在地,等待姜明鲲发落。
刑天随同姜明鲲下车,只见苇排已陆续抵达岸边。
先行靠岸的红裾女子,竹竿杵向湖底,身体飘飞至马车前。
她握紧竹竿,竿尖突然刺向姜明鲲的喉咙。
“鲲哥!”刑天斜身营救,双掌齐发,对准女子的肩膀。
“刑天,休要伤她!”姜明鲲不仅不还手,还大声制止他。看得出,他和红裾女子关系匪浅。
果然,红衣女子抵住姜明鲲的喉咙,握把不曾深入,而是停驻手心。
她两眉凝聚,眼里的泽光,带着幽怨。秀挺的鼻子下,丰唇拧动:“十七,缘何闯入归雌之地?”
“貉亚,我……”姜明鲲看了韵升一眼,刚想说出详情。
“闭嘴!”貉亚不给辩解机会,急声道:“知道闯入归雌的后果吗?”
“归雌之地,雄者禁入,杀了他!”另外两名女同伴上岸,跟着起哄。
“好!姜十七,休怪貉亚下手无情!”貉亚凝视他英俊的面孔,心底升腾一丝怨恨。
竿尖深入喉头,刺破浅皮,现出一星血痕。姜明鲲仍不还手,他双目半闭,任由她折腾。
“你这个刁蛮的悍妇!”刑天怒从心生,他抢过竹竿,欲把她顶向湖边。
“不自量力!”貉亚轻蔑冷哼。她顺着竹竿,急闪漂移,眨眼之间,红裾来到面前,一对手掌拍向他的额头。
“来得好!”刑天低头,双膝弯曲。手不离竿,瞅准她的左臂弯,把她挑于半空。
“此招甚妙!”貉亚不觉得危险,沉如凝霜的脸上,笑奤如花。
她扶竿下滑,双脚踢向刑天胸口。
“阿弟小心!此乃灵猴探渊!”姜明鲲在旁提醒,注视貉亚的眼里,分明有一丝未泯的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