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可不要对我们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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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这样——牧师女士，”慌乱之下的佳莉娅·米奈希尔连忙小声说，“我——和我的母亲是悄悄来这里的，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您认识我吗？可是我并不认识你。”

“我们又何必曾经认识呢？”安德莉亚牧师轻声说。从公主殿下的表情，以及她隆起的小腹中已然猜到了大半。

显然，她对佳莉娅公主非常感同身受。

在她的少女时代，适逢部落军队进攻希尔斯布莱德丘陵，她为了躲避战乱逃亡洛丹伦，和其他学徒一起住在王城大教堂旁边的马厩里。随后，她结识了一名自称“诺加多夫”、在马厩附近练武的少年，并与之陷入爱河。

直到加入了白银之手的玛拉·弗塔根女士战死的消息传来，安德莉亚才知道她身边的这名少年居然是逃难的暴风城大公爵之子。正如死去父亲的头衔，他是暴风城的合法领主。

在以后，瓦里安和他的好友伯瓦尔在泰瑞纳斯国王的支持下返回了暴风城，雇佣了一批石匠，开始重建他们的王国和城市。

当暴风城的核心区域，暴风要塞修建完毕后，在王城教堂继续学业的安德莉亚被邀请前往暴风城，并被蒂芬王后邀请留在这座要塞；正是在这年秋天，她发现自己和蒂芬·艾莉安一起，坐在伯瓦尔和瓦里安的身旁，陪伴这两个年轻而缺乏经验的男人听取贵族和地方官们的汇报，或是听取市民的请愿；还是这年秋天，她对自己的理想、自己的职责和自己的前途感到悲观与不确定性。

一个傍晚，安德莉亚和伯瓦尔一起坐在暴风城港口的码头上，海里的咸味和无尽而温柔的波浪让她感到心情极度放松。一时间，安德莉亚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在南海镇或者暴风城的职责，只是心满意足地靠在丈夫的身上，任由海风拂过她的脸庞。

“你是否希望自己并非生来就是大贵族？”她问伯瓦尔。

“当然。”伯瓦尔大公爵回答，“而且我猜瓦里安大概也不希望自己生来就是王子。”

接着他转向她，微笑着轻轻拉扯安德莉亚的一缕头发，“在战争的末期，我和他都参与了战争，说实话杀死兽人非常解气，而且——”

安德莉亚摇了摇头，因为她发现自己对那满满的日程表感到畏惧，对暴风城议会无休止的讨论感到厌烦，而且她也不想把自己有限的生命，都投入到无限的贵族宴会中去。不，她一直希望自己能成为一名优秀的牧师，然后真诚地为希尔斯布莱德的人民服务.......

于是她便独自返回了南海镇，这时安德莉亚才发现自己已经怀有身孕。由于南海镇在第二次战争期间一度陷落，这里的人民流落到洛丹伦王国各地，在战争结束后的几年内才陆陆续续地重返家乡，所以她声称自己的丈夫“已经永远离开了”，也没人深究这件事。

以前的南海镇牧师要么死于战争，要么就干脆留在了王城、斯坦索姆或者提尔之手的大教堂里，就她一个回到了南海镇。适逢以前的老镇长被辛迪加强盗杀死，新上任的赫尼·马雷布也非常希望她能留下来，于是安德莉亚便从此在南海镇低调地抚养女儿.......

安德莉亚眉头紧蹙，强迫自己从过去的回忆中醒来。

“公主殿下，”她小声地说，同时回头瞥了眼门口，确保外面那个法师没有在偷听她们的对话。

对方此时正站在走廊上眺望星空，显然安德莉亚是多虑了。法师们都是些体面人，怎么可能像那些总是藏身于臭水沟里的卑微的盗贼们一样，鬼鬼祟祟地行事呢？

“你的孩子没有大碍。”安德莉亚指着伤员说，“他......应该就是孩子的父亲吧？您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你为什么会.......呃，悄悄地出现在南海镇？我想赫尼·马雷布镇长应该对此一无所知，如果他了解到这一切，准会大吃一惊的。”

“别。”佳莉娅咬着嘴唇回答说，就像是一个犯了错误被抓住的小女孩。“莫拉莱斯是一名步兵。我们竭尽所能，瞒着父王一起度过了许多时光。一天晚上。我们溜出王宫，请求一位牧师我们证婚。那位牧师最初拒绝了我们。但我们一直不停地乞求她。我们一次又一次去找她。终于，在圣光的祝福下，我甜蜜的爱人和我结为伴侣。”

佳莉娅的手落在自己的小腹上。“直到我确定自己怀孕了，才将这个秘密告诉母后。哦，她那时真是被我气坏了！但她能够从我的眼神中看到，这是真爱。而父王一心只是在关注治国理政或者我的弟弟，因为他是王位继承人——所以当母后和我决定去王国的南方去‘度一个长假’的时候，他没有怎么反对。”

安德莉亚点了点头。“根据我的估计，您的预产期大概在两周之后，我很好奇，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个孩子呢？您总得返回王城，而泰瑞纳斯国王肯定——”

“我，我知道。我知道父王不会同意我和莫拉莱斯相爱的。”佳莉娅连忙说，“所以，或许会由莫拉莱斯在南海镇将孩子抚养长大，隐瞒孩子的身世。母后向我承诺，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等到阿尔萨斯结婚并有了继承人，她就能让整个王国承认我的孩子，也许还能让我的丈夫跻身贵族阶层。那时我孩子儿就不会有任何可以让人指摘的地方了。”

“请允许我向莱安妮王后的包容和仁慈致敬。”安德莉亚说，“我相信这一天很快就会来到的。”

女牧师低头看着伤口已经结疤，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步兵，突然对这个男人有了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他也需要隐居在南海镇，独自抚养他的儿子或女儿。显然，当一个单身父亲/母亲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情，尽管镇长和治安官经常在物质上对她施以援助之手，安德莉亚的生活也并不轻松。

显然，王后并不能给这名步兵太多的钱，否则巨额财产来历不明会引起怀疑，更可能招徕今天这样的强盗。

“希望一切都能赶紧好起来吧。”佳莉娅说。公主显然深信，等到弟弟和吉安娜或者别的什么贵族女子结婚，她和她丈夫的生活就能回归正常。

当然是吉安娜的话最好，因为佳莉娅和这位库尔提拉斯王女的关系一直是很好的朋友，甚至前年冬幕节阿尔萨斯和吉安娜分手后，她和吉安娜依然保持着非常友好的关系，维持着书信往来。

“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安德莉亚既是在安慰佳莉娅，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她指着步兵说，“您注意一下，在伤势痊愈以前，最好不要让他有太多的活动。”

“我知道了。”佳莉娅回答。话虽如此，她依然对明天感到一阵惶恐不安。要知道，作为洛丹伦王国的公主，她可不会做饭，如今还怀有身孕，最近都是莫拉莱斯在照顾她——母后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我告辞了。别担心，我还会来探望你的。”安德莉亚轻声说，接着便转身离开。

见此情形，门外那个经常通过臭水沟出入暴风城与达拉然、鬼鬼祟祟的盗贼费利克斯·沃克帕廷终于回到了他应该站立的位置，同时迅速地摧毁了自己制造的幻象。

弗里德里希教授显然并不是幻象术方面的专家，他的幻象术只能创造一个虚假的靶子来吸引敌人的火力，不过用来糊弄一下安德莉亚女士已经足够了。

“璀璨的夜空多么美丽啊，”安德莉亚试探性地问道，“您一直都站在这儿眺望星空和两轮月亮吗，法师先生？”

“当然，我一直都无限地向往璀璨的星辰。作为一名法师，我和我的同事目前正致力于让达拉然升上天空。也许总有一天我们可以迈过苦旅，抵达群星。”无论是通过各种魔法来反抗引力，抑或是在各种各样的星球上修建属于我们的“黑暗之门”，教授在心里说。“牧师女士，那位夫人和她的胎儿应该都没事吧？”

“这是一项崇高的事业，”安德莉亚回答，“而那位夫人与她的孩子并无大碍。”

“那就好。”法师说，“看来我们得加强一下附近的治安与戒备。”

安德莉亚有些忐忑地离开了南海镇旅店。她听说过这位法师，他从达拉然来，似乎是志愿为当地的人们传授一些魔法知识，作为南海镇人，这自然值得她赞扬；

可为什么她心里就是感到一阵不安呢？

现在安德莉亚找到原因了。

此人并不是南海镇的镇长或治安官，并且在洛丹伦王国没有任何职位，但他和他的雅各宾协会却表现得很激进........呃，怎么说呢，他们简直比镇长还要镇长。

这其中当然包含着许多优点。由于整个希尔斯布莱德加起来都没有几名牧师，南海镇更是就她一个，许多渔民、农夫和依赖狩猎为生的人在遭到有毒的八爪蜘蛛、豺狼人或者鱼人袭击以后，往往根本等不到牧师的救治，就会痛苦地死去。而雅各宾协会的“丐版法师”，却能动用种种新奇的手段，有时能直接挽救伤员的性命，其他时候也能让伤员苟延残喘，拖到牧师们赶来。

这已经不是安德莉亚第一次与雅各宾俱乐部合作了，她对此并不陌生。

但是，安德莉亚同样亲眼见到过，雅各宾俱乐部的人员在某个村庄里抓到了戴着橙色面罩的辛迪加杀人犯。他们并没有将其移交给马库斯·雷德帕斯或者赫尼·马雷布，而是直接召集了若干村民，组织了一场所谓的“审判”，然后就把辛迪加强盗给就地处决了。

虽然那辛迪加杀人犯确实杀死了几位村民，但难道他的灵魂就不能有获得圣光救赎的机会吗？而且，肯瑞托教授和他那帮人有什么资格进行审判？

这合乎圣光的教义吗？这合乎王国的法度吗？

更可怕的是，雅各宾俱乐部确实在附近广受欢迎，安德莉亚甚至听说有一批当地人也成了俱乐部的外围人员，甚至有人通过考核，成了正式成员——这种组织在历史上闻所未闻。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难道这名教授就是单纯在做慈善吗？还是说他别有所图？

虽然很是不安，但这似乎也并不是安德莉亚一个牧师应该操心的事情。她摇了摇头，在昏暗的夜里朝着小小的教堂走去。

再加上东威尔德时不时的传闻，似乎有新的宗教正在崛起，还伴随着神秘莫测的瘟疫........

还有希尔斯布莱德丘陵的“超级勇气药剂”，以及时不时发生的独狼式、原子化袭击事件.......

那么佳莉娅和那个步兵的未来会怎么样呢？还有他们的孩子——她自己的未来又会怎么样，小泰莉亚又会有着怎样的命运，她能健健康康地长大成人吗？

在她长大以后，她身处的世界还是我现在所熟知的那一个吗？

想到这里，安德莉亚·弗塔根摇头叹息。

最美好的前途，可不要对我们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