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拒绝与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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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丁走出东八楼，走到女生宿舍楼下。

天空中漂浮着铅灰色的云块，刚下过一场暴雨的天，似乎又要下雨。空气中的潮气越来越浓，宿舍门口的“男生止步”依然醒目。

甄语下来后，丁丁打了个招呼，就呈上了那本杂志。那封丁丁多少个日夜的心血才凝聚而成的一封信，夹在杂志里，一头露在外面。

接过杂志一看，甄语就全明白了。

丁丁的脸微微泛红，“明天见。”

回到宿舍，丁丁如释重负。

第二天上课时，丁丁好几次偷偷观察甄语，但是看不出任何答案。丁丁这时觉得，司马懿的“深不可测”，都比不上甄语的“深不可测”。

丁丁终于给甄语写了一封措辞优美的情书。

传说朱斗妍和李向红这一对的关系，已经深不可测，丁丁却连甄语的手都没有拉过，他就越来越沉不住气了。初时，丁丁想甄语这么聪明，不会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可时间一天天过去，甄语始终没什么表示。丁丁渐渐意识到，方自归在大槐树后面与卢莞尔疯狂接吻，然后最晚一个回到宿舍的状态，那才叫恋爱。自己这种状态……必须要做改变了。

丁丁下了表白的决心后，在自己脑海里反复模拟过表白的场景，就好像大战前需要进行军事演习。然而一到那个关键时刻，丁丁就感觉自己的舌头，像是压上了千斤重担。对丁丁来说，面对非常喜欢的女生说“我爱你”，比动手打一个非常讨厌的人，难度要大得多。

几次鼓起勇气又泄气后，丁丁决定写一封情书。

丁丁借鉴了《情书大全》里自己认为最优美的句子，终于写了那封夹在杂志里的信。

白天上课丁丁看不出任何端倪，晚上和甄语在同一间教室上晚自习，答案就必然要揭晓了。这晚甄语款款而来，在忐忑的丁丁身边坐下，小声说：“我看了你的信。谢谢你对我的感情，但是，我觉得我们还是做朋友比较合适。”

丁丁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下。

甄语当然明白丁丁老是围在自己身边是什么意思，然而她觉得和丁丁在一起，从来没有过来电的感觉。帅气和有共同语言这两大原则，是甄语爱情航线上的灯塔。对于传统中国流行的“门当户对”，以及当代中国流行的“傍大款”，甄语倒没太放在眼里。而这两大原则，对丁丁来说却都是利空。

丁丁对表白没有经验，可甄语对于拒绝，经验非常丰富。就在丁丁脑袋嗡嗡叫时，甄语又大大方方地补了一刀：“我相信你能找到更好的。”

阿远骑车出了校门，拐上了通向上外的路。

天空中漂浮着棉花糖一样白色的云朵，阿远融入到一条自行车的滚滚洪流中。阿远脑海里出现了菲菲的倩影，却把此时还在一零一宿舍里的老乡的影子，抛到了九霄云外。

已经是五天半工作制了，菲菲的档期应该宽裕些才对，可阿远却连续几个周末没抢到菲菲的档期。既然这周末又没抢到档期，阿远便修书一封，邀请在上大念书的一个中学同学到工大玩。于是，阿远的这位江西老表同学就悲剧了。

老表兴高采烈地找到阿远，跟阿远才寒暄了几句，突然从走廊里传来东八楼老楼长沙哑的吆喝声：“一零一任行远电话！”

老楼长的声音在楼道里回荡，阿远听见了，大叫一声：“任行远在！”

阿远于是对老表说：“你先坐会儿，我去接个电话。”

江西老表非常可爱，阿远走了以后，老表那张嘴一直没闲着。他先是拉着阿远上铺的丁丁聊天，什么你们宿舍怎么这么大？你们学校的大排大不大？……丁丁还处于被甄语正式拒绝后的低谷期，对宿舍和大排大不大之类的问题，提不起兴趣，回应不甚积极。于是老表接下来，把目标对准了老夏，从阿远的恋爱史聊到了印度史，老夏觉得有趣，于是两人东拉西扯起来。

老夏和老表聊着聊着，阿远回来了，奇怪的是，前面空手出去的阿远此时手里拿着两罐八宝粥。

看到那两罐外壳鲜艳的八宝粥，老表有些诧异，心想我大老远跑来，哥们不会招待我吃八宝粥吧？正想着，阿远居然就把八宝粥给老表递了过来。

老表无奈，双手接粥，以示郑重。

阿远说：“你回学校吧，我突然有点儿急事。”

老表的话痨病，被阿远的两罐八宝粥立即治愈。此时的老表说不出话，只想吐一口血。老表响应阿远的召唤，骑自行车哼哧哼哧骑了一个钟头从闸北到杨浦，屁股没坐热，话没说几句……对于一个话痨来说，话没说几句肯定是个沉重的打击……没想到阿远竟然说出“你回学校吧”这样没天理的话。

阿远一看老表的表情，赶紧补充说明：“爱情的召唤。理解一下，理解一下。”

老表见大势已去，只好豁达道：“没关系。爱情上的事儿，都能理解，都能理解。”

“这次不好意思，下次好好请你。我赶时间，先走了哈。”说完，阿远一溜烟儿，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莫看见手捧一对八宝粥，一语不发，大河上下，顿失滔滔的老表，只觉得好笑。小莫又想起那日自己驼着阿远去和菲菲约会，阿远塞了一包瓜子，把自己打发到一个遥远的被爱情遗忘的角落，便生出同病相怜的情感来。

“还没吃晚饭吧？我带你去食堂吃饭。”小莫说。

“不用不用，我还不饿呢。”老表回过神来，坚决拒绝。

小莫送老表出了宿舍楼，两人惺惺相惜，互道珍重。最后，老表揣着两罐八宝粥，骑车而去。

看着老表远去的背影，小莫心内一声长叹：“重色轻友啊！”

晚上，老夏躺在床上，国宝站在床边和老夏说话，忽听见门外“嘭嘭”两声。

“口令？”

“老枪！”

国宝打开门，看见小白脸阿远黑着脸进来了。

“咋了？”国宝问。

可是阿远好像没听见，与国宝擦肩而过。

老夏对国宝使个眼色，小声说：“不是去上外了嘛，肯定是又被蹂躏了呗。”

不过，老夏的判断还是出现了失误，这次不是蹂躏这么简单，这次是摧毁。

菲菲打电话把阿远叫去，正式向阿远提出了分手。从此以后，阿远被蹂躏的资格都被取消了。

如此一来，宿舍里先爱起来的方自归、阿远、丁丁，全部遭遇了爱情的滑铁卢。但是失恋后的三个人，表现各不相同。

阿远心里有话藏不住，就在菲菲对阿远“召之即来，挥之则去”的当晚，阿远就在半夜谈期间敞开了心扉。

阿远说：“全完了，菲菲完全投入到老男人的怀抱了。”

韩不少有些幸灾乐祸，“就当是一次练兵嘛。”

方自归则安慰道：“没关系的，阿远，大丈夫何患无妻？”

而老夏在爱情上持唯物主义的观点，“阿远，坚持到现在，你虽败犹荣。你想，你一个骑飞鸽自行车的，怎么和开桑塔纳的竞争？”

大多数室友认为老夏的观点有道理。虽然许多人说，钱是身外之物，可至少在这个历史时期，钱经常可以变成身内之物。比如许多的美女，就因为大款们砸下重金，大款们就成了她们的身内之物。

而同病相怜的兽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菲菲有没有说是什么原因？”

阿远愤懑道：“她说，不想找个弟弟。什么弟弟？她也就比我大几个月。”

小莫对阿远的失败除了同情，还有失望。因为阿远曾经承诺他泡上菲菲后，要让菲菲给自己介绍女朋友。小莫叹息道：“这是她的借口吧。”

老夏道：“那也不一定。听说现在有些女生，甚至喜欢找大叔。”

韩不少道：“这是恋父情结。”

兽说：“阿远，这学期马上结束了，下学期开学，又有一波大一的女生进来了。你去泡大一的，你就不是弟弟了。”

众室友安慰了一阵儿，阿远像他的老表同学一样变成了话痨，开始倾诉：“现在看见美女真的怕了，以后看到美女，看来要躲着走……其实我对恋爱婚姻真的是非常认真，我一旦结了婚，就坚决不离婚，无论如何不离婚……从小我父母就离婚了，你们是不知道父母离婚对我造成了多大的伤害……我发现一个规律，一旦美女心情不好，你怎么做都是错的。我还发现，女生脾气的大小与她们的美丽程度成正比……说什么伴君如伴虎，我看伴美女也要小心。”

阿远是“召之即来，挥之则去”，但丁丁喜欢给人一种“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印象。

丁丁不愿说出自己的失败，所以甄语已经拒绝丁丁这件事，一零一的室友们此时不知道，并且在后来相当长的时间里都不知道。其实丁丁没什么希望了，可是口气里甄语还是他的。

阿远那晚倾诉以后，精神状态恢复得很快。丁丁什么都不说，这失败就憋在心里，恢复起来可就慢了。后来，为了减少痛苦，丁丁干了件比较吓人的事儿——他用点燃的蜡烛灼烧自己的手臂。

丁丁虽然痛苦，但他渐渐冷静下来，想到的居然是毛爷爷的持久战。

甄语比丁丁大一岁，后来大家说，丁丁这么锲而不舍，可能是有恋姐情结。

其实方自归一旦想起和莞尔过去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也觉得伤心，好在这阵子方自归为首届甲A联赛忙得不亦乐乎，很好地对冲了一些失恋后的悲伤和无聊。

方自归打定了主意，让时间来渐渐淡化悲伤，让时间来渐渐抹去莞尔在自己心里的印象。

然而，这天下午下了课，方自归跟着人流朝教室外面走，走着走着，突然看见顾小佳正站在教室门口，用一种很难形容的眼神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