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 第一次土地批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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掷骰子的那群人发出一阵欢呼，一声叹息和一阵爽朗的欢笑后，麻将桌上又传来“哗啦哗啦”的洗牌声。

窗外，大朵大朵的白云慢慢飘过。茶几上，水汽从刚泡好的一杯热茶上升腾起来，模糊了方自归的眼睛。

满世界都是节日里轻松愉快的气氛，方自归坐在沙发上却不是特别放松。嘈杂的环境里，方自归感觉莞尔妈妈领导风格的抑扬顿挫的说话声音，严肃而清晰。

莞尔妈妈问：“今年你就毕业了，毕业了有什么打算呐？”

方自归赶紧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心想送分题千万不能答错，“毕业后我争取留在上海。”

“嗯。虽然说，我们做父母的也很尊重女儿的感情，但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我们是不会同意她去外地的。上海本来就是中国最先进最发达的地方……”

接下来，莞尔妈妈使用大量篇幅赞美上海的好。根据莞尔妈妈的观点，诗与远方实在不算什么，远方除了远，实在是一无所有。

莞尔妈妈说了很久以后，才终于喝了口水，方自归趁机回应一句：“是的，上海现在越来越好，跟我们刚上大学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许多人削尖脑袋都想进上海。”莞尔妈妈继续说，“上山下乡那段辰光，果果小叔叔去了东北，后来还不是想尽办法回到上海……”

莞尔妈妈又发表了一篇《上海就是好》的长篇大论，方自归再次重申了自己“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上海不是海”的信念，莞尔妈妈的训话才终于进入到下一个主题。

“对于婚姻来说，你认为最重要的是什么？”莞尔妈妈问。

这是一道拓展题，所以方自归思忖了片刻，才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爱情。”

“不是。”

“门当户对。”

“不是。”

“学历。”

“不是。”

方自归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了，心想这道拓展题的标准答案难道是“金钱”吗？金钱固然重要，可是赤裸裸地说金钱对婚姻来说最重要，感觉总是有些缺少文化内涵，不太符合莞尔妈妈高层次的抑扬顿挫的说话风格。

看见方自归表情有些痛苦，莞尔妈妈终于给出了本题的标准答案：“是房子。在上海，最重要的是房子。”

这答案让方自归猝不及防，因为他还根本还没有考虑过房子这么深层次的问题。现在最让方自归魂牵梦绕的，还是工作的问题。

但是莞尔妈妈就房地产这一关系国计民生的重大课题开始发表第二篇长篇演讲：“结婚的话，一定要有房子。建立一个家庭，首先要有一个避风遮雨的窝。解决房子问题，是一个男人的责任吧？在上海……”

终于交待完了房子的重要性，莞尔妈妈接下来开始聊世界观和事业观，开始分享她自己的人生经验，方自归除了在恰当的时机点点头，以及偶尔附和几声“是”，已经没有别的办法招架。莞尔妈妈就这样一口气讲了一个多钟头，方自归已经开始晕头转向，直到一大家子人要去饭店吃饭了，方自归才终于被解救了出来。

步行去饭店的路上，方自归对莞尔道：“我滴天呐，你妈可真能说啊！”

莞尔笑道：“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爱说话了吧。”

而方自归发现莞尔爸爸总是笑眯眯的，却很少开口说话。

到了饭店，一大家子人分成两个大圆桌坐好后，还是爱说话的莞尔妈妈发表了一篇振奋人心、继往开来的新年祝词，终于开始吃饭了。

而在吃饭的时候，莞尔的亲戚们聊得最多的，竟然也是房子的问题。方自归心想，难道这次家庭聚会的主要目的，就是让自己接受一次刻骨铭心的房地产教育吗？

此时的方自归已经能听懂很多上海话，听莞尔亲戚们聊，方自归才知道海花公寓所在的卢湾区斜土基地，是上海第一块利用外资进行土地批租的旧区改造项目，莞尔家的这次乔迁还有一定的历史意义。也是听亲戚们聊天，方自归也就知道了莞尔家买这套新房子花了四十万。

报纸上已经说了很久的取消福利分房和住房商品化改革，在这次饭桌上的闲聊中生动起来。

“我不吃不喝，上班上一百年才能买这么一套房子。”莞尔小叔叔自嘲道。

穿西装的小叔叔是莞尔家里条件最差的亲戚，农村插队回来后参加招工，在待遇良好的上海卷烟厂当工人，却嫌弃烟厂车间里味道不好辞掉了工作，后来做了几种小生意都没成功，现在成功地在一家小工厂里当门卫。

“买房子是贵，但是买的房子比分的房子好。”莞尔三叔叔说。

“那是当然，分的房子哪里有这么大。”莞尔大姑父说。

“但是商品房的价格这么高，工薪阶层买不起的呀。”莞尔小叔叔说。

“我看住房商品化是大势所趋，有能力买还是早点买。”莞尔妈妈说。

……

方自归突然想起来，去年在席东海家吃年夜饭，也聊起过房子的事情，看来房子之于上海人，就好像爱情之于人类，是一个永恒的主题。

莞尔亲戚们在饭桌上的讨论，方自归根本插不进嘴，只好一直听他们聊，他们聊房子聊了很久，终于开始聊股票了。

莞尔小嬢嬢大概看方自归一直比较沉默，便问坐在身旁的方自归道：“小方，听果果说，你也喜欢喝红酒？”

方自归可以喝红酒，喜欢红酒是谈不上的。但是大过年的，扫兴总不好，方自归就说：“嗯，是的。”

“那我送你一支红酒。”

“谢谢小嬢嬢。”

“小方，你在找工作了吧？”

“是的。”

“找得怎么样？”

“哦……目前还没找到合适的。”

吃了一口菜，小嬢嬢又问：“小方，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电气自动化。”

“噢……我有个朋友是一家法国电气公司在上海的首代，应该需要你们这个专业。你有没有兴趣去这种公司？我可以帮你问问。”

方自归眼前一亮，笑道：“如果能进外企，那真是求之不得啊！”

小嬢嬢立即停下筷子，在旁边衣架上去翻自己的包，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气势雄伟的大哥大，回到桌边，坐在那里，当着方自归的面打起电话来。

方自归立即感到小嬢嬢呼风唤雨的气质扑面而来。这还是方自归第一次见识身边的活人使用大哥大，以前他只在香港警匪片里见识过。

小嬢嬢打完电话后，对方自归道：“我朋友说，刚毕业的大学生，待遇每个月两三千。但是他们公司暂时没有headcount，有了会和我联系。”

方自归感激涕零，“谢谢小嬢嬢！”

小嬢嬢淡淡一笑，“一家人不说谢。我和果果感情很好的。”

听到两三千这个数字，方自归暗地里一阵心跳，心想加入莞尔家的这个团队，善哉善哉！一个月挣两三千，是今年算是加过工资的自己老爸的十倍，那买莞尔家这套房子，只要不吃不喝干十二年就可以了。

酒桌上推杯换盏，欢声笑语。

饭吃得差不多了，小辈们陆续开始退席，老辈们还要继续摆龙门阵……不，继续嘎讪胡。

方自归和莞尔离席去逛街后，莞尔妈妈对莞尔小嬢嬢说：“丽秀，侬嘎起劲做啥？让小鬼自己去努力，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