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0 幼稚的贿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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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在大超市里野蛮地漫延，方自归一眼看去，眼花缭乱，不但货架上摆得满满的，一堆堆的商品也摆在通道上，像一个个小岛。

来这么大的超市购物，方自归还是第一次。已经有几次大超市购物经验的莞尔，指挥方自归在入口处推了一辆手推车，两人就跟随人流进入超市，给电气系系副主任奚首汇买礼物。

春节早过了，一长串写着“年货大街”的红色宣传画，却依然挂在一条通道的天花板上。瓶装的，罐装的，盒装的，袋装的，红的，绿的，黄的，蓝的，长的，短的，大的，小的，各种货色铺张开来，尽最大能力占据着超市里的空间。方自归刚上大学时，上海街头刚出现那种几百平米的小超市，现在这种上万平米的大卖场也出现了。

“给他买桶油吧。家里做菜总归用得上的。”莞尔终于说。

方自归想一想道：“好吧。”便从一个挂着“天天便宜”蓝色海报的货架上提了一桶油，放入了小推车。

兴奋挂在许多顾客的脸上，而挂在方自归和莞尔脸上的是一种苦思冥想的表情。好在，方自归的小推车里总算有了第一件商品。

小推车里这些商品的未来主人奚首汇，就是电十七班班主任，系副主任。照汤胤的说法，虽然毕业分配取消后，奚首汇的牛逼程度直线下降，可对于之前毕业分配工作的一个外延——黄表的分配，他依然有话语权。方自归把这种情况向莞尔做了说明后，莞尔对“通通路子”的建议非常支持。

送礼的预算，方自归提出两百元。因为，老爸寄给方自归的生活费，虽然已经从大一的一百元涨到了大四的一百五十元，工大新收的学费，也从几百元涨到了几千元，可学校给同学们每月二十九点五元的生活补贴从来没涨过。这正说明，工大是按照“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卓越思想进行管理的。因此，对于工大同样卓越的系副主任，方自归觉得送两百元东西是恰当的，这已经超过自己每月一百七十九点五元的GDP了。

莞尔和方自归一样没有任何送礼的经验，也不确定预算应该在什么范围，听了方自归提议的两百元，直觉少了些。因此，莞尔和方自归讨论了一番，莞尔最终决定采取一个折中方案，说：“这样吧，就按照你的建议先买两百元的东西，就说希望奚主任关心一下我们俩的事，如果这件事能办成，办成后我们一定重重谢他。”

方自归和莞尔讨论送什么东西，又一时难以定夺，两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去新开的大超市直接挑选，一边逛一边研究，算现场办公。

通过一桶色拉油打开局面后，小推车里的东西渐渐多了起来。接下来，一箱牛奶进来了，一袋香米进来了，一盒猕猴桃进来了，一个哈密瓜进来了，一包松子进来了，一包牛肉干进来了，方自归说：“停，两百元到了。”

送奚主任什么东西，最后全凭方自归和莞尔在超市里的直觉，方自归只希望第一次用手推车买东西的这段难忘时光里，能够和奚主任心有灵犀，送的东西正好合了奚主任的心意。这单买卖，一览无鱼，但有一桶油，应该算是有油水的。在超市出口结了账，两人各拎了几样东西在手上，猛一看还是颇有气势。莞尔叹道：“这些东西，也不知道奚主任收不收。”

方自归道：“反正这些东西很实用，万一他不收，我就抱到你家算孝敬丈母娘了。”

的确，很实用，也可食用，是否适用就不知道了，有没有效用更不知道。

方自归和莞尔也曾经探讨过直接送钱的可能性，可两人都过于稚嫩，送钱行贿这种大场面从来没经历过，光是做为备选方案讨论一下，莞尔脸就红了，方自归也感到有些紧张，觉得一旦做了这种事情，将来做梦的质量可能都会下降。方自归最后拍板决定，买一堆实用的东西送奚主任，说明方自归没有白白研究杜威的实用主义。

方自归通过电十七班的一个老乡打听到了奚主任家的地址，从超市里出来，便和莞尔拎着大口袋小口袋去奚主任家。

主抓学生工作的主任，看来平时确实不太忙，到了奚主任家，奚主任果然在家。突然在家门口看见方自归和一位美女满载而来，满头银发的奚主任笑容可掬，与六分之一在学生处对方自归的那种态度，有本质上和物质上的区别。

方自归走进门来，发现奚主任家比席东海家要大得多，客厅里竟然有两个沙发。双方简单寒暄后，奚主任和莞尔在沙发上落座，莞尔身体前倾，表情诚恳，开始滔滔不绝地用上海话倾诉起来：“奚主任，今早阿拉诚心诚意来寻侬，就是一件事情，方自归毕业留上海的事情。阿拉从九两年谈朋友，到现在嘎些多年了，阿拉不是随便玩玩白相相的，阿拉毕业以后是一定要在一起的。侬晓得，自归的学习成绩也老好哦，上学期又得了一等奖，在阿拉学堂里厢算是老优秀了。格个黄表…….”

莞尔一通上海话的倾诉，最后只差没有声泪俱下。

奚主任微笑着也用上海话说：“阿拉也是过来人，侬格种心情阿拉理解。如果可能呢，当然愿意成人之美。但是，想留上海的外地学生老多哦，领黄表有严格要求哦，学校只能照制度来办事……”

方自归坐在莞尔边上的小板凳上，几乎是全程通过倾听的方式，参与了整个沟通的过程。莞尔与奚主任全程用“你侬我侬”的上海话交流，方自归感觉自己的普通话很难插进去，所以他只在少数重大时刻进行表态，表明这件事确实是两个人一起在战斗，表态奚主任如果能帮自己留在上海，奚主任就是重生父母，再造爹娘。

“真哦谢谢侬，格事体让奚老师费心了。”莞尔继续说，“如果事体办得成，阿拉一定登门拜谢，不会让奚老师吃亏的。阿拉将来一定不会忘记侬奚老师的恩情……”

“侬格要求我清楚了。”奚主任继续说，“这也要走一步看一步……”

为了给奚主任留下深刻印象，莞尔在奚主任家磨了差不多一个钟头，才与方自归一起千恩万谢地告辞出来。

从奚主任家出来，方自归和莞尔心情都复杂，不知道这件事算是办得好还是办得不好。好的一面，是奚主任收了礼，而且收得自然流畅、游刃有余、得心应手，整个过程没有半点儿推辞和客气的地方，好像整整一茶几的实用主义的礼物，受到虚无主义的影响消失了。这说明，奚主任这扇门至少没关死。但不好的一面，就是奚主任自始至终没有明确说他能帮忙搞定这件事。

“果果，你今天的口才，我给你一百分。”

“自归，我是倾尽全力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用。”

有没有用不确定，奚主任敢不敢要钱也不确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奚主任是个唯物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