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汤浴偶遇
「走,找个地方说话。」
沙里飞见李衍眼神凝重,连忙拉着二人进城,左拐右绕,来到一座不起眼的客栈。
这客栈并非江湖字号,所以住客大多是些商人,环境也算雅致。
沙里飞领二人进入房间,左右查看楼道无人后,便关紧房门,坐下感叹道:「吕三这兄弟,虽是个闷葫芦,却是一等一的好汉!」
说着,还竖了个大拇指。
李衍皱眉道:「风声走漏了?」
沙里飞沉声道:「我也多方打听才知道,咱们走后,这小子便返回吴家沟,留下姓名,将杀人放火的事,一人给担了。」
「咱们找风闻馆打探消息,虽说有江湖规矩约束,他们不会乱说,但毕竟也露过底,吕三这一下,算是将咱们彻底摘了出去。」
「这兄弟,值得交!」
李衍沉默了一下,「现在什麽情况?」
沙里飞低声道:「毕竟死了这麽多人,长安那边已发出海捕公文,赏金丰厚,吸引了不少刀客,已向着商州赶来。」
「漫川关漕帮那边,也不敢再庇护,对外宣称吕三只是供奉,所做和他们无关,撇清了干系…」
李衍皱眉,「吕三呢?」
沙里飞无语,「当然是跑了,不知所踪,丰阳那边乔三虎的人到处搜索,都没找到。」
「江湖传闻,他已离开陕州,连夜去了鄂州避难。」
「跑了也好。」
李衍松了口气,微微一叹。
说实话,他如今也算是江湖老客,所见之人,大多嘴上喊着义薄云天,背地里蝇营狗苟,为利益对朋友下手者也不少。
回想起黑风沟上,吕三面对狐狸时那孩子般笑容,李衍莫名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
「算了,想这些也没用。」
沙里飞见李衍脸色难看,直接一拍桌子,「放心,我会时刻留意江湖动向。」
「吕兄弟若被抓了,咱们就劫囚车,劫法场救人,若是死了,咱们就替他报仇!」
「老沙我把话放在这儿,你们都别拦着啊!」
他虽也心有触动,但说这话,更多的是给李衍宽心,怕他纠结于此,转身再去干出什麽糊涂事。
李衍瞥了一眼,「没事,我心里有数。」
事已至此,多想也没用,将来该怎麽办,就怎麽办,若找到机会,就帮吕三脱罪。
他已经能够想到,那年轻人离开家乡时,是多麽心不甘,情不愿…
想到这儿,李衍又询问道:「老孟头他们呢?」
「放心。」
沙里飞笑道:「刚好有个机会,上洛有家豪商运货往长安,我使了些手段,将老孟头他们替了进去,时间,人证都有,此事已与他们无关。」
「那就行。」
李衍点头道:「休息一晚,咱们便离开上洛,前往太白山!」
沙里飞笑道:「有啥需要准备的,说一声,我走一趟给办了。」
李衍想了一下,「弄些乾净衣衫就行。」
王道玄也起身道:「正好,贫道这一身道袍破了,不成样子,太白山上玄门之人众多,总不能让人笑话。」
沙里飞则眼軲辘一转,嬉笑道:「我说二位,咱们这一路风霜实在是受罪,听说上洛城有个不错的澡堂子,既能听曲儿,也能泡洗,咱待会儿不如去乐呵一番?」
王道玄听得有些心动,「贵吗?」
「道爷这话说的…」沙里飞眉毛一挑,「那肯定贵啊,但贵你就不去了?」
王道玄很老实地回道:「去!」
沙里飞哈哈一笑,「那不就得了。」
说罢,便拉着王道玄迅速离开。
他们走后,房间内顿时安静下来。
李衍哑然一笑,随后看向左手,扯起袖子,只见手腕上绑着一个皮护腕,上面有机括,轻轻一甩,短刀便会弹出,落在手中。
江湖行走,出门总要留招后手。
这袖里刀便是他父亲所留。
虽说已有些名气,但窍门就在这里。
他父亲说过,袖里刀从不轻易出手。
别人知道你有这绝招,动手之时便会防备,出招进招时,心态就会出现漏洞。
而每次出手,必定是关键时刻。
说白了,就是一种心理威慑,真正威力并不大,只能依靠出其不意伤人。
这才是袖里刀真正奥妙。
所以平日,李衍很少使用。
他真正看的,是左手掌心那勾牒印记。
此刻他能感觉到,掌心内有一团冰冷气息流转,沿着勾牒符籙线路游动。
这便是来自阴司的神通:勾魂索。
世间神通,无不是藉助口眼耳鼻身意六根凝聚,大多是用来感应,没想到还有这阴司神通能用来攻击。
当然,这神通力量,常人同样无法感知。
除非有人使用阴阳眼或望气眼神通,才能看到一条无形锁链。
此神通最大作用,便是勾魂。
若是更强大些,即可将魂魄纠缠绞碎。
对法器,同样能起到破坏作用。
想到这儿,李衍存神催动。
哗啦啦…耳边似乎有锁链声响起,同时一股冰冷的阴煞之气自掌心冒出,凝而不散,好似蛇一般挥舞。
李衍嘴角露出笑容。
以他现在道行,勾魂索只能伸出一尺长,看起来威胁一般。
但若以袖里刀掩饰,
那麽,他就多了个令人胆寒的断魂刀!
…………
上洛城,又称「上雒」,始建于秦。
这个县城群山环抱,又三面邻水,可谓是风水绝佳,但也因此,限制了城市规模。
横竖三条主街,将整座城分割,面积并不大,但作为商州地区核心,还是异常繁华。
能在城中购买宅邸者,多半有些身家,实在一穷二白的百姓,都住在上洛城附近乡村中。
正因如此,整个小城也显得很乾净。
泡澡这一风俗,自古便有,宋时在民间风靡,许多城市都建有「公共澡堂」,平日百姓掏几个钱便能去洗,还能享受搓背服务。
不少文人墨客都喜欢泡澡,尤其是东坡居士,不仅喜欢泡,对搓澡师傅还要求颇高,在《如梦令·水垢何曾相受》中,便写道:
水垢何曾相受,细看两俱无有。寄语揩背人,尽日劳君挥肘。轻手,轻手,居士本来无垢。
大意是,东坡居士在泗州公共浴池里,遇到个手重的师傅,抱怨道:哎呦师傅,劳您整天挥手动肘了,轻点,轻点,居士我身上本来就没多少污垢。
当然到现在,澡堂子也分三六九等。
「洛汤」便是城中最奢华浴池,不仅环境优雅,泡完澡后,还能喝酒品茶,再听姑娘唱一段小曲。
「哎呦,姑娘,手重点…」
水雾朦胧中,王道玄也在抱怨。
「汤浴」奢华,搓澡的也全是女子,轻手轻脚,柔夷反覆,讲究的就是个润物细无声。
然而,三人一路风尘,只嫌身上洗不乾净,王道玄自然觉得这「汤浴」在糊弄人。
搓澡的姑娘,心中也来气。
好麽,咱这「汤浴」不说往来无白丁,但也是奢华之所,今日也不知遭了啥罪,跑来这三个糙汉,满身污垢,搓的手都酸了还不满意。
想到这儿,那姑娘轻声道:「客官若不满意,我帮您换个人来。」
说着,还对旁边姐妹打了个眼色,
给沙里飞搓澡的,顿时点头离开。
唯有李衍身旁那个,低着头装没看见。
很快,进来两个五大三粗的健妇,撸起袖子,将王道玄和沙里飞搓的嗷嗷鬼叫。
「道爷,您多什麽嘴啊!」
「哈哈哈…」
出了浴室,沙里飞还在抱怨,乐得李衍哈哈直笑。
好在一番洗漱,三人只觉浑身清爽,又换了身便袍,靠在临池的厢房软榻上。
很快,便有小厮端来酒菜。
而在对面池子中央,还有水榭戏台。
不过,这种地方自然不能吼慷锵有力的老秦腔,而是唱着商洛道情戏。本是唐道士说唱曲调,后流传于民间,各地皆有特色。
台上唱的是《大罗天》,讲吕祖与紫阳二仙下凡,点化冲莫子成仙,但这冲莫子一身酒色财气,很是难缠……
夜风微寒,三人吃着酒菜,听着小曲儿,只觉这段时间的劳累尽数消除。
「我去转转。」
沙里飞是个闲不住的,听曲听得心烦,便转身开门出去,想看看这「汤浴」还有什麽新鲜玩意儿。
但刚一开门,他便迅速缩头关门,啧啧道:「真是赶巧了,见到一个熟人。」
王道玄奇道:「是谁?」
沙里飞低声道:「卢家的那个护卫奉平。」
李衍若有所思,「卢家本就是上洛大户,在此地碰到,也不稀奇,咱们还有事,莫要理会。」
沙里飞点了点头,索性躺到软榻上,喝了几杯酒,没一会儿便鼾声大作…
…………
「奉平,怎麽了?」
一名身形高挺的年轻人问道。
「公子,碰到一个熟面孔。」奉平恭敬拱手道:「路上曾给我们让地方避雨,不过是个江湖客,无需理会。」
「哼,我就说别来这地方。」
年轻人旁边,还有一名公子哥,年纪明显不小,衣着华丽,眼袋浮肿,一幅酒色过渡的模样。
「汤浴」处处奢华,但在他眼中,却满是嫌弃,嘀咕道:「这种地方都是些下人来的,本公子在长安哪会瞧一眼…」
两名年轻人,正是卢康二子。
卢康虽说官运亨通,但却是个痴情种,对结发妻子疼爱有加,一辈子没有纳妾。
他这两个儿子,大的叫卢孝文,因随他一路高升,没有严加管教,成了长安城出名的纨絝子弟。
小的叫卢孝武,夫妻俩晚年得子,但有了卢孝文的教训,所以很是上心,从小便请名师教导,无论学识还是为人处事,都颇为不俗。
听得卢孝文抱怨,卢孝武微微摇头,低声道:「大哥,母亲让咱们尽快处理家业,整个商州敢接手的,也只有这乔三虎。」
「此人霸道阴狠,约咱们来此地,分明是想给个下马威,大哥千万别跟他冲突…」
卢孝文一听,顿时有些恼火,暗骂道:「这个乔三虎,多年前去长安,求着见本公子,一副卑微模样,如今却抖起来了,真是…」
「大哥!」
卢孝武面色变得凝重,「今时不同往日,咱们卢家命悬一线,由不得伱胡来。你若受不了气,就先回去,由我来跟他谈。」
「那不行。」卢孝文摇头道:「你小子心眼多,母亲说分家,我不跟你计较,但也别想耍鬼糊弄我。」
卢孝武听罢,眼中闪过一丝杀机,却又面无表情,耐着性子道:「既然大哥不放心,那就跟着,但要依我一条,一句话也不要说。」
「若做不到,我扭头就走!」
「行行行,听你的。」
卢孝文不耐烦地说道。
卢康死后,母亲便做主要分家,他可不愿待在这小小上洛城,着急着要拿到银子,重回长安。
长安城里他好友众多,靠着以往关系,随便做点什麽买卖,都能混得风生水起!
千里迢迢去齐鲁?
他才不愿受这罪…
旁边奉平看得心中暗自摇头。
在小厮带领下,三人到了汤浴后方一个僻静小院,此地设施更奢华,且是独院,价钱更加不菲。
乔三虎已泡洗舒坦,一边喝茶一边哼着小曲,见兄弟二人进来,只是淡淡一瞥,笑道:「哟,两位公子来了,快坐快坐,上茶!」
他急着从丰阳赶来,就是为了卢家产业。
卢家在卢康庇护下,这些年如烈火烹油,除了大量商铺,还有数目惊人的田地。
这块肥肉,其他家不敢妄动,怕别人说他们欺负孤儿寡母。
正好便宜他乔三虎。
能否蛇吞鲸,就看今晚谈的怎麽样…
…………
两个时辰后,李衍三人从汤浴出来,边说边聊,向着客栈走去。
他们已经定下计划,明日就走。
又过了两个时辰,夜色已深,卢家兄弟和护卫奉平才从汤浴出来,皆是脸色难看。
「卢孝武,这种条件,你怎麽能答应!」
卢孝文脸涨成了猪肝色,毫不客气骂道。
「大哥,咱们没得选。」
卢孝武叹了口气,扭头就走。
而卢孝文则哼了一声,直接坐上旁边的马车,训斥道:「带我去醉花楼,本公子我现在火气很大!」
卢孝武则回到卢府,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告知卢老夫人。
「唉~」
卢老夫人也对着大儿子彻底失望,「由他去吧,孝武,你决定什麽时候动身?」
卢孝武眼中闪过一丝精芒,低头道:「母亲,父亲那场假丧事,已经骗过了所有人。」
「事不宜迟,今夜我便秘密动身,护送父亲棺椁前往宝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