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纸人
「挖坟破墓…」
杜员外有些疑惑,「祖墓不是已毁了麽?」
「哪有那麽容易。」王道玄摇头道:「滴髓局势已成,以祖先与杜家血脉为内,坟墓阴宅与杜家阳宅为外。」
「阴宅被毁,损的只是外表,流毒溢散,祸及血脉子孙才是根本,而那妖眚,便是此事诞生出的恶果。」
「它以子孙血脉为巢穴,你等不死,它亦不死,而杜家血脉断绝,它便会彻底脱困,化作妖异,为祸一方。」
「但此邪一出,却也是杜家生机。」
「只需我等找到祖先棺椁,先以秘法遏制,杜员外再请太玄正教出手,将其镇压于城隍庙,血脉恶咒便会停歇。」
罗法清闻言眉头一皱,「不能镇杀麽?」
「镇杀?」
王道玄摇头道:「天地之道,自有其规律,若杀伐之道能解决所有问题,这世间何来人道灾劫,何来万般悲苦?」
「夏天烈日炎炎,你可杀的了光?」
「冬日冰雪覆盖,又怎能杀的了严寒?」
「本朝太祖曾立酷法,凡贪污者皆剥皮充草,镇压于城隍庙,又何曾杀的了人心贪欲?」
此话一出,罗法清哑口无言。
「此等妖异同样道理。」
王道玄沉声道:「它们或因天灾,或因人祸而起,即便太玄正教也没办法斩杀,只能镇压于洞天福地之中,日夜禳灾祈福,逐渐化解。」
「如今怨咒已深入杜家血脉,唯有挖骨祛毒,将这妖眚镇压,但同时也会毁掉滴髓局。」
「自此,杜家再无福运,万般只能靠己,且需修德修仁,日夜焚香祈福消灾。」
「该怎麽做,还要看杜员外决断。」
「我同意!」
杜员外还未说话,站在门外偷听的长子杜安便冲了进来,一下跪在杜员外身前,痛哭流涕磕头道:「父亲,我不求富贵,只愿婉儿和家人平平安安,哪怕舍弃一切都行!」
杜员外眼中露出一丝欣慰,将杜安扶起,「你虽资质不如冲儿,但宅心仁厚,乃是家中福根,为父没看错人。」
说着,扭头看向王道玄,弯腰拱手道:「道长,老朽同样意思,只要家人平安,愿舍弃一切!」
「那就好办了。」
王道玄点头道:「此物虽妖异,但也属殃煞一类,只是生出灵性,可自行扑人。今晚灾祸已然过去,但明晚此物还会作祟。」
「贫道有一法,可暂时避灾。」
「事不宜迟,杜员外,贫道需要做纸人的材料,所有杜家人都得到场,即便媳妇小妾也不例外。」
杜员外连忙吩咐,「快,快去准备!」
…………
「一个个来,别害怕。」
「没事,腰挺直了,双臂抬起…」
正堂内,沙里飞吆五喝六进行指挥。
王管家和仆人拿着皮尺,丈量每个人的身高丶臂长丶腿长,甚至还有脖子和头围长度。
杜员外亲自提笔记录,每丈量出一个人的数据,便截断同等长度竹片,依次摆放。
李衍则配合王道玄扎纸人。
他一边帮忙,一边看得津津有味。
《北帝刍灵术》,自然也有制作纸人丶草人甚至木偶的方法,但法门年代太过古老,重神而不重形,大约有个模样就行。
而王道玄的纸人,制作却极其讲究。
身高丶大小丶甚至脸形都要相似。
罗法清对李衍和沙里飞,并不怎麽瞧得上眼,但经过昨晚之事,却对王道玄心生敬佩。
见此情形,犹豫了一下,询问道:「王道长,这是阴门手段吧,想不到伱也有涉猎。」
「贫道可差远了。」
王道玄手上动作不停,平静道:「禳解之法,难免力有不及,若事情有变,就需后续补救。」
「补救之法,无外乎惑神丶惩神丶克破丶灾移丶修身五法,这个就是惑神与灾移法。」
「要想迷惑那邪物,骨丶肉丶皮相皆要像。」
李衍也着有兴趣道:「想不到纸人还有这讲究。」
「也是慢慢发展才形成。」
王道玄叹了口气,「从事阴门这行者,自尧舜之时便有,但为人所忌讳,且不入正教与法脉,地位低下,学识也不足,都是师傅徒弟口耳相传。」
「后来,宋慈着《洗冤录》,仵作行地位稍有提高,奉其为祖师,其他旁门也多有尊崇且学习,就比如这纸扎匠,术法也因此提高不少。」
「贫道游历天下,曾跟一位同道学过,但只得了些皮毛…」
说着,一个纸人已制作完成,正是杜员外替身,二者身高发型五官,甚至衣服颜色都相似。
唯一的,就是没点眼睛。
王道玄面色变得凝重,手中掐诀,沾了一点杜员外挤出的血,口念六甲秘咒,在纸人眼睛上轻轻一点。
众人屏住了呼吸,仔细观看。
然而,什麽都没发生。
「这…失败了。」
王道玄有些尴尬,苦笑道:「贫道毕竟不是此道中人,做得出皮相骨相,却无法得神,怕是一眼就会被识破。」
「重新做吧,希望今天能弄完…」
「且慢!」
李衍若有所思道:「若是只需得神,或许我有办法。」
说罢,掐动法诀,使用《北帝刍灵术》,掐诀的小指轻轻一勾。
哗啦啦!
一片刍灵纸人,便从腰间皮囊飞出,随风而舞,围绕着他上下盘旋。
李衍两指一夹,用刍灵纸人沾了杜员外的血,随后捏动法诀,小纸人便顺着大纸人身后缝隙钻入其体内。
刍灵,既是神。
单论得神,还有什麽比刍灵更合适。
呼~
纸人一成,正堂内忽有阴风四起。
烛火摇曳不定,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李衍能闻到,纸人身上,竟有了杜员外的气息,虽然有些淡薄,却一模一样!
「快…快看!」
王管家声音发颤,哆哆嗦嗦指着纸人。
只见纸人脖子,正缓缓扭动,但感受到这麽多视线,似乎受到惊吓,又迅速回正。
如此景象,看得不少人后背发凉。
「成了!」
王道玄却抚掌欢笑,「想不到还可以这样,与那玄门纸扎匠人做的相比,也丝毫不差。」
「有了此法,今后许多事就好办了。」
李衍也有些惊喜,没想到刍灵竟还能这麽用,他和王道玄相视一笑,皆心中了然。
这法门,用处可着实不少。
不仅能用来挡灾,也能提高王道玄咒术威力。
罗法清也愣了一下,点头道:「恭喜二位。」
他自然能看出,此物的妙处。
实验成功,他们的速度越来越快。
王道玄之所以要留出一天时间,就是怕点睛失败,来回折腾。
而有了李衍配合,不到中午便已完成。
杜家大堂内,密密麻麻摆满了纸人。
家族成员每人皆有两具。
所有纸人,皆以红布盖头。
王道玄对着杜员外沉声道:「记住,每晚子时之前,杜宅所有人都要离开,鸡鸭犬狗,还有骡马等牲口也不许留。」
「待到过了子时,天快亮时再回家。」
「这些纸人已有些灵性,替你们本体挡灾,难免有怨气,天亮后便焚香祭拜,随后在正午烈阳正盛时,以柳木为柴烧掉。」
「记住不可漏掉一个,别让这边的麻烦还未解决,纸人又开始作祟。」
「到了第二晚,若我等还没回来,就依计放上第二具纸人,掀开红盖头即可。」
「还有,杜员外可立刻派人前往长安,请城隍庙出手相助,若他们没回来,就别等,跑到咸阳城隍庙,那里的庙祝青阳子前辈与我等有旧。」
杜员外认真倾听,脸色凝重道:「老朽记下了,不会有半点差错。」
王道玄点头道:「所谓再一再二没有再三,此法只能挡两晚,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
「来人,备马!」
杜员外早已让人将马喂好草料。
李衍三人收拾好东西,出了杜宅后,罗法清犹豫了一下,开口道:「王道长,要不我还是跟你们去吧?」
「不可。」
王道玄面色凝重摇头道:「破墓之事,其实好处理,贫道做法事暂时压制,等着太玄正教前来即可。」
「这边才是根本,已有两人惨死,老妇人的脑髓和肺脏被吃,应对脑藏神和五行之数,加上丢失的孙子,已有两人。」
「若真是邪道布置,那麽再有三人遇害,那妖眚就会真正形成。」
「罗道长术法高明,若那邪道来捣鬼,一定得拖到我们成功!」
「道长请放心!」
罗法清正色拱手。
他心中也是憋了股气,虽说被王道玄折服,但这次也是丢了人,若让邪道得逞,那就乾脆别混了。
「保重!」
一声道别后,李衍三人便策马离开。
不知不觉,天空又下起了大雪……
…………
夜幕降临,狂风卷飞雪。
「道爷,咱们到了!」
沙里飞按着头顶斗笠,风雪中吼道。
天有不测风云,他们中午出发时再次下雪,随后便北风呼啸,越下越大。
雪地遮掩了路上壕沟,这种天气骑马实在不是个好选择,三人顶着风雪牵马而行。
好在,古镐京遗址并不远,他们已经到达。
「那边是阿房宫旧址丶那边是古镐京,这一整片原来都是上林苑,我知道有个地方能避风!」
沙里飞指了指前方,带着两人又走了一里地,来到一处土墙夹角处。
这里风明显小了些,李衍点燃火把,借着摇曳不定的火光查看四周,很快有了发现。
周围土墙虽被风化的厉害,又覆盖厚厚积雪,但也能勉强看出,曾是古城遗迹。
镐京丶阿房宫丶上林苑…
这些史书上璀璨的名字,历经无数岁月战火,如今也只剩下些难以辨认的土墙。
李衍笑道:「沙老叔对这里挺熟悉啊。」
「以前有阵子经常来。」
沙里飞笑道:「这不马上就入十二月了麽,打夜胡的日子,记得几年前,长安富贵人家流行狐裘衣,尤其是打夜胡时,带着狐狸上门,能得不少赏钱,我们就来这边猎狐换钱…」
「打夜胡」,又叫「打夜狐」。
传闻当年唐敬宗沉迷方术不死药,又荒淫无度,大兴土木,千古名篇《阿房宫赋》便是为劝诫其而作。
当然,写的再好,对其也没个卵用。
除此之外,唐敬宗还有个特殊爱好,喜欢夜里带人跑去打狐狸。
也不知为何,这玩意儿演变成民间习俗,每年十二月,城中乞丐和破落户们,就会装扮成鬼神,敲锣打鼓,挨着敲门要钱,说是帮你驱逐疫鬼。
为图个吉利,一般人多少都会给点。
颇有点万圣节「不给糖果就捣乱」的意思。
李衍疑惑道:「打夜狐还要送真狐狸,没听过有这回事啊?」
「欸,都是城里人跟风。」
沙里飞不屑道:「长安人就这样,看见哪家富户做什麽,就纷纷效仿,说那天得到的狐狸皮,有辟邪之功,但后来就被禁了。」
「为啥?」
「出事了呗,传言说有人打狐狸,结果阿房宫那边有狐火,闹狐鬼,还死了不少江湖客,官府便下令禁了。」
「但我没去,也不知传闻是真是假…」
随意聊了几句,李衍便取出一份书卷。
书卷制作精美,如扇子一般,竹为骨,上好的丝绢为皮,摊开后就是密密麻麻的字迹和地图。
这东西叫「哀册」。
原本是皇室之物,用于颂扬帝王丶后妃生前功德,书写祭文,共同埋入墓中。
后来风俗流传到民间,一些大家族因为墓地偏远隐秘,也会制作,以免后人不知祖坟所在,也算是族中机密。
这份便是杜员外所给,详细记录了目的所在。
打着火把仔细查看,沙里飞顿时眼睛一亮,「唉,这地方我知道,并不远,再走个两炷香的功夫就能到。」
王道玄也看着哀册,若有所思道:「果然,杜家是打通了旧周墓,又进行了掩藏。」
「看模样,里面还挺宽敞,咱们这就走,正好办事,顺带躲避风雪。」
打定主意后,三人立刻出发。
没过多久,他们便来到了一处平原,平原之上,一座又一座丘陵起伏,大雪覆盖,好似馒头,也像坟堆子。
当然,这其中很多也是公候大墓,封土堆山,有大有小,年代各不相同,很多都被土耗子光顾过,挖的千疮百孔。
「快看那边!」
来到一座丘陵下,沙里飞突然指向右侧。
只见半山处,突兀地出现一个巨大裂缝,还有些巨大砖石散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