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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大早,李洛和马致远联袂上路同行。马致远只有一个书童,一个老仆。这样寒酸的阵容,远行的确很不安全。
反观李洛这方,不但有都烈等八个护卫,还有宗昼等新收的十个护卫,十八人皆是勇猛善战之士,而且人人带刀携弓,一看就很不好惹。
虽然现在也是“古道西风”,但马致远骑的并不是“瘦马”。他如今仕途新开,踌躇满志,绝无写出“古道西风瘦马,断肠人在天涯”的心境。
“中正兄年刚弱冠,就做了镇守官人,主一州军政,当真是少年干城,国之英才。”马致远与李洛并鞍走马,半是羡慕半是夸赞的说道。
在他看来,李洛“不是汉人”,又做了达鲁花赤,对他不但全无一分傲气,还折节下交,又看出李洛英华内敛,谈吐不俗,顿时改变了“此人年少骤登高位,应是赖了出身之故”的看法。
想想也是。达鲁花赤,一般只有蒙古和色目人能做。汉人如今肯定做不上。高丽人虽然不是完全不能做,但数量也极少,这李洛是“高丽人”,竟然能当此官,没些真手段势必不成。
李洛和马致远几番交谈,也知道对方颇有见识,才干远不止文采一道,当下暗暗起了笼络之心,这才“折节下交”。
要不了几年,马致远就会在蒙元官场到处碰壁,怀才不遇,到时伸出橄榄枝,他和他的仕林友人,就可能投奔自己。
李洛从马致远后世遗留的作品知道,马致远内心的汉家情节很强,之所以要做蒙元的官,主要是希望改变汉人的地位,为蒙元汉化出力。
元初,有这种理想的汉族文人很多。既然军事武力上汉人已经彻底失败,他们也无能为力,就只能靠教化来感染胡人统治者,改变汉人为奴的状况。
倘若真能将蒙元变成北魏,也不失为成功。
这样的汉官,绝对不能简单的说是“汉奸”。也不能说是“失节事胡”。
很多人,还是要看他们的本心何在。
李洛笑道:“千里兄过誉了。在下做这镇守官人,也是运气使然。千里兄是一省儒学提举,身负教化重任,职责之大,更甚于我。”
马致远顿时心生知音之感,李中正,真是目光犀利啊。竟能看穿自己做儒学提举的用意。
他千方百计通过老师张易谋取这个儒学提举,为的就是在浙江兴办书院和学堂,培养读书种子,借助江浙文气,荡涤北国胡风。
这是在地方上。
在中央,老师张易等汉臣一直在谋划推动元廷重开科举,以儒学取士。这件大事,一旦太子登基,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到时,汉人通过科举,大量进入朝堂和地方为官。用不了几十年,这天下就“不汉而汉,是胡非胡”,汉人就不用再这么苦了。
李洛差不多能猜到马致远心中所想,但却不以为然。
想通过文化曲线救国,无疑是天真了些。
无论什么时候,武力才是最可靠的。兵权,永远是权力中的权力。敌人读了经书,就不是敌人了吗?说不定前面放下经书,后面就举起刀子。没有武力,你拿到话语权又有何用?
李洛和马致远初步相识,虽然内心敬仰他的为人,却不能交浅言深。
一路走来,马致远指着路边的破败村庄道:“民生如此凋敝,怎不令人心忧。如今江南江北,大半如此。”
李洛问:“朝廷之前下诏兴农桑,复开垦。大皇帝还为此设置大司农寺,整顿天下农桑田亩,为何不见实行?”
比起对元朝现实的了解,他当然不如马致远这个古代土著。
马致远道:“中正兄是高丽人,初次来大元做官,当不知这民间情状。当今天子即位前,窝阔台、贵由、蒙哥这几个大汗,都是推行草原之法的。”
“当时,北方之地大半沦为牧场,渐成草原之势。当今即位后,推行汉法,这才阻止了这种趋势。这些年,牧场复耕也有不少成效,但当年变成牧场的田土太多,这才变成半农半牧的样子。”
“如今,这牧场分官营和投下。官营牧场其实撤了不少改回农田,但大小领主的投下封邑,多半还是牧场。”
李洛明白了。忽必烈虽然发展过农桑,但只是阻止了北方经济继续牧化的趋势,并没有完成复耕。这原因很简单,很多牧场是蒙古大小贵族的领地,忽必烈真要铁心强令他们“退牧还农”,就会触发整个集团的利益,势必动摇他的汗位。
毕竟,蒙古贵族们对农田不感冒,他们更喜欢的还是草原,巴不得整个汉地全部变成草原才好,怎么会支持忽必烈的政策?
加上这几年忽必烈渐渐趋向保守,对汉化开始抗拒,退牧还农就难以为继了。
中午的时候,李洛看见路边有一个大庄园,走了十几里都没有走出庄园的范围。这巨大庄园上有很多农民在劳作,显得很忙碌。
不光有大量农户,还能看见骑着战马,拿着武器的监工,偶尔这些监工还大声呵斥,用鞭子抽打地里干活的农夫。
“千里兄,这是谁家的庄园?”李洛忍不住问道。
马千里显然对这一带并不陌生,回答道:“这里是第二皇后的投下(领地食邑)。这附近方圆百里的土地和民户,都是第二皇后的财产。”
蒙元没有贵妃,而是叫第二皇后。李洛知道第二皇后名叫南必,与贤惠的皇后察必不同,南必是一个很贪婪的女人。
“千里兄,北方土地民户,有几成属于蒙古官人的投下?”李洛问。
马千里苦笑道:“说出来怕中正兄不信。如今淮河以北各州县,投下土地占到五成,都是诸王、宗室、驸马、后妃、显贵们的私产。只要每年交点税,必要时出兵,其他朝廷一概不会过问。”
李洛差点骂出来。
母亲的……五成土地民户是贵族私产!
整整一半啊!
这样都还能统治北方一百四十年,李洛真是服了。
不过,转而一想,李洛就明白这种奴隶制分配的厉害之处。
这相当于蒙元把一半的土地民户变成了林立的小型封国,成为元廷的钉子,密密麻麻的钉在全国,任何人想要割据造反,都很难做到。
最厉害的还是……必要时替朝廷出兵!
每个投下,都是相对独立的庄园和牧场,领主们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兵有兵。每家的兵都不多,不可能造反。可是一旦朝廷征召,汇集起来就是数量可观的大军。
这是正规元军之下,隐藏的一只大军。
李洛又问:“领主们的投下,不是有朝廷专门的投下官管理吗?”
马千里摇头:“那只是个形式而已。投下官不过查查各家投下的赋税和人丁数量,并无投下领地内的管辖之权。各家投下领地,都是主子委派达鲁花赤管理。”
李洛倒是想不到,投下领地内竟然也设置达鲁花赤。由此可见,领主对投下的控制很强,基本上可以说是私人封地。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马致远让李洛对这个时代的了解更深了。
下午,终于到了海津站(天津)。海津是海运枢密,辽代就开始繁荣起来。
元代虽然海禁,但南北海运并没有掐断,是南北运河的补充。这海津港,此时已经是北方有名的港口。
元代十年后会实行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海禁,明清时代的海禁,就是学元朝。但现在,出海还是自由的。
可笑的是,如今掌管元朝海运的,是两个海盗:朱清,张瑄。
当然,两人已经受了招安,成了万户,官人做的有滋有味,早不是海盗了。
朱清和张瑄都是宋末著名大海盗。元朝能灭掉具有水军优势的南宋,多赖此二人之功:水上带路党。
众人在海津港坐客船出发,一路无事,第二天大早,就在齐鲁半岛登陆。
崔秀宁显然有点激动。这个齐鲁半岛,后世是她家乡啊。
弃船登岸不久,李洛还没有从晕船症状中完全缓解过来,就遭遇到大群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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