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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闭上眼,那信纸上短短的两行字便又浮现在眼前。
上京爆发瘟疫,太后感染垂死。
祁鹤安很难形容当时看到这两行字时的感觉,胸口像是被一柄长满倒刺的巨锤轰然砸中,五感轰鸣时,血肉被碾烂流血剧痛无比。
身体走出一会儿后,耳边的尖鸣和眼前的白光才渐渐消散。
彼时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立刻,马上,回上京去,回到她身边。
祁鹤安缓了口气,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没事。”
他扶着宿辰站稳身子,视线扫向远方高耸的城门。
这里与他离开时变化很大,早已不复当时繁荣至极人来人往的模样。
城门紧闭着,口鼻覆着白布的守卫在城墙上来回巡逻。
墙下放着一个大铜盆,白烟冲天,焚烧草药的苦涩气味离得老远都能闻到。
铜盆不远处的地上或坐或躺着许多人,有老人有年轻人亦有孩子。
他们无一例外衣衫褴褛,身下只铺着毫无作用的肮脏破布,神色麻木地躺在其上。
祁鹤安知道,这是为了防止感染瘟疫之人进入上京,因此关闭城门将这些人拦在外面,只每日给些食物水和药物。
他不禁恍惚了瞬间。
商朝十年前爆发过一次瘟疫,也是气候炎热的南方。
那时他还是上京里无忧无虑的浪荡公子哥儿,只有耳闻,并未亲见过。
今日见了,才知道是这般残酷的景象。
在离人群远些的地方,有一个凹陷下去的土坑。
祁鹤安站在远处的土坡上,借着高度大概能看清坑内的景象。
最上方扔着一张破布遮盖,但透过破洞还是能看清下方交叠的肢体。
有些生了疮,有些化脓,再下方的已经腐烂。
祁鹤安目力极好,甚至能看清腐烂肢体上蠕动着爬行的肉虫,那是一幅极为恐怖恶心的场景
饶是他久经战场见过无数断肢残臂,也不由脸色发白。
这些大概就是感染瘟疫死去的人,尸体也会传染,所以被人嫌恶地随便丢在坑中,只铲些土和破布下去遮盖。
他绝对无法想象和接受萧令宜也会变成这种模样,只要念头升起,胸口便一阵窒息般的剧痛。
“侯爷,喝点水。”
宿辰没注意这边,从马上卸下水壶递给祁鹤安。
祁鹤安收回视线,摇头拒绝了。
其实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急需水源的滋养,但看了这幅景象,他却是无论如何也喝不下去了。
他咽了口口水润了润干涸的喉咙,哑声道,“还要多久?”
“快了,信号已经放出去了,鹤宜卫收到后回来接应我们进城。”
正门自然是不能走的,这里已经封城,贸然进入会引起城门口那些民愤。
更何况祁鹤安如今是接了圣旨正式回北境任职的。
在外将领无诏离开驻地是大罪,此行注定要掩人耳目。
又等了些时刻,夜色也悄无声息地降临。
鹤宜卫打点好了一处城墙守卫,垂下一道云梯,藉着夜色的掩护,祁鹤安几人悄无声息地绕开城门口的百姓入了城。
宿辰本想回侯府修整一下,祁鹤安却摇头拒绝。
他掏出自己的令牌递给手下,“去找禁军杨指挥使,就说我要见他。”
宿辰虽然担心,但见祁鹤安神色清明,不像有事的样子,也只好随他了。
杨泉猛今日恰好不当值,两刻钟后祁鹤安便出现在了他在京中的宅子里。
“侯爷……您怎么回京了?我听到家丁汇报时还以为我听错了。”杨泉猛迟疑地问。
祁鹤安上前两步,走入烛光照亮的范围中。
“杨指挥使,本侯有要事想进宫一趟,能否行个方便?”
他话很客气,杨泉猛现在毕竟不是他的属下了。
杨泉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上下仔细打量了祁鹤安几眼,眼前男人一身风尘仆仆,俊朗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之色。
他有些为难,“侯爷,如今皇宫戒严,除了上朝外不许无关人等进入,这……”
祁鹤安深吸一口气,“戒严是为了掩盖太后性命垂危的消息对吧?可是本侯已经知道了。”
换言之,没必要瞒着他了。
杨泉猛有些卡壳,半晌无奈地苦笑,“不愧是侯爷,如此神通广大,这样的秘辛也能探知。”
祁鹤安神色严肃,没有接话。
杨泉猛不知那两封信的事,对他和萧令宜的关系的认知还停留在之前。
思索了片刻,他觉得让祁鹤安进宫不会影响到什么,加之祁鹤安对他到底有恩,也就同意了。
祁鹤安让宿辰回侯府等着,自己独自进了宫。
坤宁宫灯火通明,祁鹤安站在后门阴影处,听着里面太医和宫女来来往往的声音,鼻尖是浓郁的药味。
他心脏沉甸甸地往下坠。
即便早已收到消息,但心中总是存了一丝希冀。
如今亲眼看着这一切,才意识到信上所说都是真的。
祁鹤安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肢体早已僵硬到毫无知觉。
直到月亮升至中央,坤宁宫里才终于安静下来。
祁鹤安迈出步子的时候踉跄了一步,他稳住身形,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缓了口气才闪身避开守卫进入。
离开上京两月,这里的一切还和从前无任何分别。
祁鹤安轻车熟路地绕到阴影中的窗户,抬起窗户利落地翻身进去。
殿内弥漫着浓郁的药香气,一片寂静中,祁鹤安听到了起伏的呼吸声。
但不是萧令宜的。
他闪身进入内殿,果然见殿内有两个靠坐在地上昏昏欲睡的宫女,是为萧令宜守夜的。
祁鹤安迅速上前,在她们察觉之前,两手各朝她们后颈干脆一击。
两个宫女顿时陷入了深层的睡眠,软软地倒在地上。
祁鹤安确认她短时间不会醒来,这才提步朝床榻走去。
他撩开帷幔时,手在颤抖。
他在害怕,怕看到萧令宜,怕看到她病危的样子。
祁鹤安深吸一口气,手上不再犹豫用力撩开帷幔。
病床上萧令宜的闭目的睡颜映入眼帘,他蓦地松了口气。
幸好,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