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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庭中,矮枫树低垂在水池上,倒影出满池的碧绿。
廊下,千利休侍奉着炭炉,高武警惕的注视着正提笔写字的德川家康,所有人都没做声,满室皆静。
‘家康有一事相求。’只见德川家康在纸上端端正正写道。
他的书法造诣极深,赵昊练了这么多年字,跟他一比差距还是不小。
好在这不是书法比赛,写下的内容才是关键。
赵昊微微一笑,也提笔写道:“可是为信康之事?”
德川家康见之浑身一震,手中毛笔险些掉在桌上。显然被赵昊说中了。
然而这件事他从未对人讲起,也严令家臣不得外泄,就是千利休都不知道他为何而来!
‘公子从何……’德川家康想写‘从何而知’,但写到一半却一笔划掉,然后毕恭毕敬写道:
‘公子真乃神人也!’
赵昊画了个笑脸,高深莫测的笑了。
德川家康却哭了起来,眼泪噼里啪啦落下,怎么都止不住。
他虽然号称战国第一老乌龟,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但这次的事情,实在太摧心裂肺了,就是老乌龟都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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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康叫德川信康,是德川家康与正妻筑山殿所生长男,也是德川家的继承人。
前番说过,织田信长是联姻狂魔,对自己最喜爱的小兄弟德川家康自然也不能例外。为了巩固与德川家的‘清州同盟’,他将自己的次女德姬嫁给了信康,希望两家愈发亲密无间,亲如一家。
然而这门亲事却起了反作用。因为筑山殿是德川家康在今川家做人质时,作为今川义元的养女嫁给他的。
而著名的桶狭间合战,就是织田信长以少胜多,直接阵斩了今川义元。
所以筑山殿和德姬怎么可能处的好呢?
有这般拧巴的婆媳关系在,信康也跟德姬一直感情不睦。在妻子接连生了两个女儿后,他又在母亲的怂恿下,有了纳妾的念头。
更愚蠢的是,筑山殿居然在冈崎城中,找出一名武田家家臣的女儿,让她成为信康的侧室。据说这位侧室长得极为美艳,一下子就把信康的魂儿给勾走了。
这下德姬哪还能忍?一气之下便回了娘家,哭泣着向父亲诉说婆婆待她如何刻薄,并捕风捉影地报告说婆婆与武田家暗中有所往来。
这后一条可捅了马蜂窝了!
要知道,德川家在清州同盟中的任务,就是为织田家充当重要屏障,抵挡东面的各路诸侯,好让信长无后顾之忧。其中最大的对手就是武田家。尽管武田信玄已死,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武田家的实力依然不容小觑。
织田信长吓了一跳,自己的东路屏障要跟东面的敌人媾和吗?这不要了他的亲命?!
他马上派人调查此事,得到的情报是,筑山殿果然暗通武田氏,准备逼家康退位,好信康继承德川家。织田信长登时暴怒,要是叛乱发生,他最牢固的盟友德川氏将会倒向武田氏一侧,从此东线再无宁日!
他马上写信给德川家康,命其赐死胆敢谋逆的筑山殿,和她的儿子德川信康!
大狸子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降,接到信长的信之后如遭五雷轰顶。他的家臣也吵翻了天,一派宁肯跟织田家开战也要保住少主,一派觉得为了大局只能遵命行事。
眼看两方剑拔弩张,互不相让,就要上演火并大戏,家康忙稳住心神,命人先解除了信康的兵权,将他和筑山殿押出冈崎城看管起来,并严禁家臣与他母子接触,然后火速赶往安土城,亲自向他的信长欧尼酱求情。
其实家康跟发妻早就感情破裂,而且筑山殿的娘家也已经败了,还是早死早超生的利索的。但信康他不得不救,除了父子亲情外,更重要的是不能寒了家臣的心……要是主公连自己的儿子都能轻易放弃,日后一旦有事,肯定也会毫不犹豫放弃他们吧?
所以家康无论如何都得做足姿态,不敢轻言放弃。
但到安土城谒见信长后,他没有马上开口求情,而是以兄长的身份,先帮着阿市张罗起出嫁的事宜来。
因为他心里清楚,自己只有一次开口的机会,而且以信长愈发跋扈的性格,几乎没有收回成命的可能。
家康打的主意是,先打亲情牌让信长消消气,然后再谈儿子的事。
然而当他跟着送亲队伍来到堺市,看到海面上遮天蔽日的舰队,还有那五千名军容威严、身高体壮的海警将士后,一个大胆的念头忽然涌上心头,然后再也遏制不住了。
于是他求自己多年老友千利休,务必安排自己与赵公子一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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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室内,赵昊含笑看着伏在自己面前哭泣的德川家康,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推到他的面前。
‘君欲何为?’
家康见字,赶紧用袖子擦擦眼泪,也刷刷写下一行字,然后毕恭毕敬奉到赵昊面前。
只见纸上赫然写道:
‘家康自幼失祜,孤苦伶仃,若蒙不弃,愿以公子为父,以偿平生之憾!’
赵公子看了,眼珠子差点瞪下来。心中直呼好家伙,这认爹认娘的本事,还真跟本公子有一拼呢。
不,应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毕竟赵公子再不要脸,也没认个比自己小一轮的人当爹吧?
赵公子生于嘉靖三十一年,西元1555年,今年二十五。德川家康生于西元1543年,今年三十七……
不过认干爹这种事,不光要看年龄,还得从实力地位出发啊。
好在赵公子也非凡品,他玩味的看着家康,见其在纸上写道:
‘若有幸认公子作父,则信康便是公子之孙。信长兄与父亲大人刚议和联姻,应该会掂量一下,饶过信康一回吧。’
‘可怜天下父母心,为救儿子当儿子。’赵昊微微一笑,写道:‘还有呢?’
‘也是为了自保。’家康已经很清楚,赵公子对自己的心思洞若观火,便交底道:‘信长公天下布武,大势已成。天朝谚云‘狡兔死、走狗烹’,孩儿唯有托庇于父亲大人。’
赵昊微微颔首,这话应该不假。任谁被老大以莫须有的罪名,命令自己杀掉妻儿,都会感到满心的惶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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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玩多了光荣游戏的缘故,赵昊能记得家康向信长求情时的场面。
彼时大狸子跪在信长面前悲声道:“筑山之事,我所不知,多谢兄长提醒。但小儿信康一定不会参与谋逆,还请大人念在翁婿一场,收回成命吧。”
信长盘膝高坐,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欧豆豆道:“若杀其母,怎能再期望其子的忠诚?只要筑山夫人罪状确实,则母子同罪,不可宽贷。不必挂虑小女,请尽快动手吧。”
家康无奈的回到自己的领地,在经过反复思想斗争后,为了保住清州同盟,还是杀死了筑山殿,并逼信康自杀。
然而这并不能让双方安心——按照信长的逻辑,如果因为杀其母,便不相信其子还会忠诚。那他杀了家康的妻子和儿子,还会指望家康的忠诚吗?
所以家康肯定会担心自身的安危。而且危险也确实存在,只是不在眼前而在未来罢了。
眼下,信长还指望家康为他屏障东疆,以免腹背受敌呢,当然不会动他。可这样的局面不会持续太久,信长大势已成,恐怕用不了几年就能征服整个日本吧?以他愈加残暴多疑的性情,说不定到时候为了防止家康叛变,就先下手为强了呢。
而家康能怎么办?他完全没办法啊。信长一天不死,他就永远是个弟中弟。所以家康的结局几乎是注定的,好容易积攒的实力在为信长征伐天下时消耗光。在天下静谧后,被削藩进京当官,能吃着茄子看福富士山,就已经是嗨呸摁钉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随后几年,家康彻底抛弃了平等的盟友身份,完全把自己当成织田家臣。本能寺之前,信长请家康到京畿做客。为表示对信长的绝对服从和信任,他来的时候都没带卫队,只带了几个心腹家臣。也认真的在京畿逛了很久,准备找个能看到富士山的地方盖个园子安享晚年了,谁成想光秀一下就把主公烧烤了呢?
家康再深谋远虑,也料不到三年后光秀那一出,所以此时他的心是拔凉拔凉的,感觉自己前途一片灰暗。
情急之下,把赵昊当成救命稻草也就不足为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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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公子被说服了三分之二了,但他依然含笑看着家康,就是不肯点头。
大狸子多机灵的人儿啊,当然知道赵公子是什么意思了——好处呢?没有足够的好处,谁愿意给个老男人当干爹啊?!
德川家康目光闪烁一阵,他深吸口气,在纸上写道:‘他日我若为将军,愿效李成桂侍天朝!’
赵昊见之大笑,写道:‘你待如何为将军?’
‘只要父亲大人在,静待花开会有时。’德川家康郑重写道。
赵昊微微颔首,闭目寻思片刻,写道:‘可愿世代遵守‘三不禁洋令’,只做本州之主?’
德川家康见之额头冒汗,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等自己真当上将军再烦恼不迟。
于是他双手伏地,重重叩首道:“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