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刺客

大华国景荣三十二年十二月二日，京城长安齐王府，幽禁十余年的齐王李琮（此时已经废爵位，贬为庶人）已经快要走到生命尽头。李琮是景荣帝的第五个儿子，其母朱贵妃。李琮自幼聪明好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擅长画人物花鸟。景荣帝曾叹曰：“此子大才，如参加科举，必登皇榜。”

李琮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生机在一点点消散，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他也曾鲜衣怒马，也曾呼朋唤友，也曾爱慕芳华，也曾醉生梦死，也想仗剑天涯，也想指点江山……可惜终究梦一场。

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是谁呢？是那个李庆啊，那个才华横溢，善良真诚，乐观豁达，有点理想主义的男人。可惜我欺骗了你，是啊，你怎么能和一个在宫里长大的人交朋友呢，皇宫那是世界上最肮脏、最冷酷、最下作、最卑鄙、最无耻、最阴险的地方，吃人不吐骨头，那里出来的人能有好人吗？可你依然对我坦诚相见，不离不弃，或者我只希望来世不要生在帝王家，能做你真正的朋友。

我这辈子最爱的人是谁呢？是那个林黛旎吧，唉，朋友妻不可戏。其实应该是李庆抢了我的女人，是我先认识林黛旎的，那个风华绝代，一颦一笑都让我魂牵梦萦的女人啊。为了她，我离家散心，遇上了李庆，也得到了藏宝图。她是霓裳宫的圣女，她的武功那么高，居然在太平教的深牢中，单枪匹马连杀八名高手，把李庆救出来。她是很爱李庆的。我还是祝福他们吧。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我这辈子最怕的人是谁呢？是那个坐在最高椅子上的人，是的，我怕他，我连他的名字都不敢说出口，每次看见他，我的全身就会颤抖。他憎恨每个窥视皇位的人，他洞悉人心，他坐山观虎斗，他挑拨我们兄弟几个斗得你死我活，削弱了我们的力量，他坐收渔翁之利。哈哈，大哥死了，二哥死了，六弟死了，八弟也死了，我马上要死了，他的儿子只剩下九弟这个独苗了。他终究是一个孤家寡人啊。

我这辈子最恨的人是谁呢？是那个阉人童心贯。知人知面不知心。他隐藏的太深了，据说他是武林宗师，他什么都不缺，就缺子孙根。他一直假装对我恭顺无比，言听计从。我送的礼照收不误，原来是虚与委蛇。他承诺带领黑衣卫做我的内应，在父皇病重时，支持我上位。他和父皇唱双簧，其实一直在误导我，欺骗我，诱导我们政变，然后一网打尽。

李琮回忆着往事，眼睛里的光慢慢暗淡，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房间里的烛光忽明忽暗，角落里站着的小太监童和心有戚戚焉。童和奉命在府里照顾废人李琮，同时也是监视李琮。从李琮今天的状况来看，已经命不久矣。齐王府已经没有什么人了，齐王妃杨婷是太平教圣女，两个侧妃也是太平教弟子，都在十余年前的政变中战死。世子李坤不知所踪。

“有刺客。”齐王府响起刀剑相交的碰击声，监守的黑衣卫大声喊叫。

“噗呲！”刀剑入肉的声音。黑衣卫与刺客发生了激烈的打斗。

“啊！”人之将死痛苦的惨叫声。

打斗声，惨叫声越来越近。

房间的门被一脚踢开，冲进三个蒙面黑衣人，浑身鲜血淋漓。他们看见站在角落里的童和，并没有挥刀相向，只是用刀抵住童和的脖子。

李琮没有丝毫反应，反正要死了，我还怕谁呢，刺客来就来吧，继续神游天外。

一个蒙面人冲到李琮床前，喊着：“齐王，我是孟强，奉命前来询问观花图下落。”

李琮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他知道孟强是太平教的护法，曾经见过几面，是武道六段高手。

孟强俯下身，轻轻说道：“齐王，李坤在青城山学艺。”说着拿出一件小玉佩，在李琮面前一晃。

李琮看着那块玉佩，那是他给儿子李坤的生日礼物。他大口地吸了几口气，死气沉沉的眼里有了些神采，盯着孟强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去了？是不是在我府中安插了眼线？所以今天迫不及待地来询问？”

孟强也不隐瞒，道：“是的，我们的眼线说，王爷今天上吐下泻，奄奄一息，命不久矣。我们希望王爷把观花图的下落告诉我们。我们以后也会给小王爷的。”

李琮笑了一下，鬼才信你的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儿子拿到了宝藏，就别想活在这个世上了。他对孟强说道：“那你先解决了身后的人再说吧？”

孟强吓了一跳，猛一回头，看见门口站了一个瘦骨嶙峋，头发花白的老太监，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也站在门口，而自己的两个兄弟站在原地未动，他们也很奇怪小太监怎么突然就到了门口，就像被一个看不见的绳子突然拽过去的。

老太监不停地咳嗽，也许靠手里的一根扫帚才勉强站住，问道：“你们是谁？这里是王府啊，乱跑会迷路的。”

孟强等三个刺客对了一下眼神，同时发难，他们可没有时间和一个老太监聊天，虽然他们也想到，这个老太监无声无息就能来到他们面前，肯定不是常人，但是作为一个六段高手两个五段高手，他们同时向一个老人出手，不是为了杀他，而是为了逃跑。

孟强双足一点，冲天而起，轰的一声，冲破房顶。

另外两个太平教高手悍不畏死冲向老太监，两把快刀因为真气鼓荡发出雷鸣般的声音劈向老太监，如果劈中，只怕中刀之人会立分四块。

老太监放下扫帚，身体如鬼魅般急闪，倏乎间来到其中一名刺客的身前，枯瘦的手便向其脸上抓去。这一抓无声无息，快如闪电，已是世间最快的手段。

刺客毕竟是五段高手，早有防备，临危不乱。所以他急退、宝刀竖在身前，却恰好护住了脸，妙到毫颠地挡住了老太监的这一记飞抓，老太监抓不到他的脸，只能抓到他的刀。老太监嘿嘿一笑，抓脸的右手忽然收回，中指一弹，刀断，嗤的一声，断刀头射入刺客的眉心。

另外一个刺客转到老太监身后，一刀力劈华山，可是老太监并没有转身，左手指一弹，刀断，再一挥一根指剑不偏不倚恰逢其时穿过他的喉管，又迅速抽出。飞速奔逃的孟强知道这个老太监是谁，是弹指神通童心贯，两个兄弟为他赴死，争取了瞬息的时间逃跑。

老太监停了下来，自言自语：“给老陈一个面子，已经杀了他的两个人，就放了这个吧。”

“这个王府不是谁都能来逛逛的。”老太监眼里有些悲伤，看着一时不死，而双眼已经暴突，喉管喷血的刺客说道。

老太监又对着那个一直傻傻站在那里的小太监说：“小和，别看了，少儿不宜。”一道凌厉的指风把小太监童和点晕。

老太监慢慢踱步到床前，坐下，看着满脸苍白的李琮，道：“王爷可有话对老奴说？”

李琮摇摇头，冷笑道：“童心贯，我和你这个阉人无话可说。你要杀我就动手吧，反正我马上要死了。”

童心贯伸出手，握住李琮的手，李琮只觉一股暖流侵入体内，暖洋洋的非常舒服。

童心贯说道：“老奴知道王爷一直怪罪老奴欺骗了您，害得您功败垂成。其实，这是陛下命我接近您的，陛下对你们这几个皇子的行动都了如指掌，在你们每个人的府里都有黑衣卫的明桩和暗桩，你们自以为除掉了几个明桩，事情做得隐秘，就以为万事大吉了。其实在陛下眼里，你们这几个皇子简直就是在过家家。陛下圣明啊。陛下也当过皇子，也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怎么不知道当年他玩过的游戏呢？而我就是当年和陛下一起杀出一条血路的小太监啊。我怎么可能背叛自己的主子呢？”

李琮看着这个老态龙钟的太监，虽然一脸卑微，但是眼底里却流露出胜利者的喜悦。

李琮依旧一言不发，心道，我还有几个忠心耿耿的死士和卧底，你应该不知道吧？

童心贯也不强迫，又道：“老奴也是奉陛下之命，来问您观花图究竟在哪里？您不说，我本来可以用万蚁噬咬术来逼问您的，但是我想到，您是伟大的陛下的儿子，是我的主子，我不可以用这种手段来污辱您。所以，来之前，我向陛下提出了两个请求。一是恢复您母亲朱妃的名誉，按照贵妃的礼仪重新安葬。二是您的爵位降两级，传李坤为齐国公，不再通缉。陛下同意了。”

李琮心道：我能说观花图在哪吗？其实应该叫仕女观花图才对。在哪，那个拿了仕女观花图的人估计自己也不知道是一个藏宝图吧？哈哈。听说李庆的儿子也考上了秀才，真是想见一见啊，是长得像李庆那么帅，还是长得像林黛旎那么美。要是坤儿能和他相识，一定要结拜为兄弟啊。我的信应该已经传到坤儿手里了，让他自己选择是做一个平凡的人还是做一个皇家人吧。

看着李琮依然若有所思，不回答。童心贯有点惊慌，齐王心脉已经越来越弱了。

李琮看着童心贯着急的样子，轻轻地说了一句话。童心贯连忙附耳到李琮嘴边。

李琮只有一个字：“呸！”

李琮眼神涣散，想：我这辈子最敬的人是谁呢？是母妃了，最对不起的人也是母妃了。母亲，孩儿不孝，连累您了，母亲，我来地下陪您了……

李琮眼睛里流下热泪，嘴角带着解脱的微笑，溘然长逝。

童心贯身体一僵，齐王死了，他直起身子，看着李琮的遗体，道：“王爷，您真是临死也不忘咬我一口啊。”

童心贯又自言自语：“陛下，老奴辜负了您的期望啊。”走到门口，看着昏迷的童和，又看了一眼地上还在抽搐的刺客，他叹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们不该来王府啊。”

童心贯走到院子里，道：“把这里的人都处理了，把王爷的遗体好好保管。”

几个黑衣卫答应一声，便行动起来。

月亮照着一个苍老佝偻的背影，童心贯孤独地走向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