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说不出的庄重。
这约莫与住在里头的主人有关。
因为王后本身就是个很能让前朝后宫都敬佩有加,交托信任之人。
秋东行了一路,直到进入王后寝殿,才稍感一丝凉意,被宫人塞了一碗凉丝丝的绿豆汤,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去,长出口气,才算压下他蠢蠢欲动要大逆不道穿大裤衩人字拖剃寸头的想法。
“母后呢?”
宫人用托盘将碗收走,轻声道:
“在偏殿织布。”
秋东提脚就往偏殿走,感觉心头刚压下去的那股火又蹭蹭蹭往出冒。
哎呀呀,天干物燥,心火旺盛。
殿内这份凉意也只是相对于外面热辣辣的天气而言,因为王后偌大的宫殿中,一日只用两盆冰,她将余下的份例匀给了不断中暑晕厥的宫人。
这年头宫人的命如草芥,中暑得不到及时救治是会要命的,若再遇上个心狠的主子,叫他们带病上差,结局毫无疑问,必死无疑。
所以说宫人们信任王后,衷心于王后也不是没道理的。
此情此景,秋东都不得不说一声,他皇帝老子是真好命,老天给他的出场样样顶配——
姜家祖上留下来的丰厚家底,大度贤淑,性情坚韧,文能打理后宫母仪天下,武能帮皇帝镇守丰都城的王后。有仁君之相的太子,以及当年陪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将领,在朝堂上力主改革的能臣。
当然还有无法忽略的他那颗格外好使的脑瓜子。
以至于姜家的天下被他霍霍了十多年,虽然四处漏风,依然是整个中原王朝屹立不倒的大象,庇护着中原大地的百姓,使得外族铁骑虎视眈眈却不敢擅动分毫。
秋东他那皇帝爹就似这个伟岸王朝的一面旗帜,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各地的藩王,边境线外的异族,就得老老实实窝着。
就算他如今是个荒|淫无道的旗帜。
秋东想了一脑门儿有的没的,行至偏殿,见王后穿着她亲手所织的粗布麻衣,坐在织机边儿上垂首织布,没好气将人拽起来,抱怨道:
“大晌午的您歇口气行吗?您这般辛苦操劳,省下来的还不够人家随手赏给国师的一鳞半爪,何苦来哉?咱也学学人家,好吃好喝,万事不管,天且一时塌不下来,等真塌下来大不了所有人一起完蛋,咱也不亏!”
王后见他气鼓鼓的,拉着他往窗口的小榻上坐,好笑道:
“你这急脾气多少年都改不了,也不知随了谁。傻孩子,天塌下来也得高个儿去顶,咱们姜家人啊就是全天下百姓眼里的高个儿。这是咱们的责任,责无旁贷。
既然迟早要顶这天,那尽力让它不塌下来,岂不更好?”
其实包括王后在内的所有人,目前的态度都是比较乐观的,他们并不觉得天真的会塌下来。
虽然已经连着三年天灾,百姓家里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可说到底,只要一场秋雨,来年又是个好年景,日子就能继续熬下去,总会好起来的。
但秋东没法儿告诉他们,接下来的三年中,中原大地接连干旱,赤地千里,民不聊生,十室九空。
与其说是人祸搞垮了这个王朝,倒不如说是天灾将这个王朝的气数给耗尽了。
一个王朝的命运走到了终点,非个人力量所能及。就像如今这个王朝气数未绝,任是谁可劲儿折腾,一时半会儿也塌不了。
等他真正消亡的那天,自然有新的政权在他骨灰上重生。
那将是另一个伟大的故事。
秋东张张嘴,这些道理王后比他清楚,王后也是熟读史书,博古通今的才女,陪着丈夫征战沙场,改革税制,在权力更迭中淌过来的。
即便他将之后的事情如实相告,她就能撇开她身为王后的职责,什么都不管不顾,尽情享受,然后坦然赴死?
秋东见殿里只有一名王后的心腹宫人在代替她织布,喝口茶润润嘴,忽然开口:
“母后,今日咱们做一个大胆的假设,如果,我是说如果,这天下注定易主,您会作何选择?”
王后一怔,示意心腹宫人守在殿外,这才压低了声音斥责道:
“你这孩子嘴上真是越来越没个把门儿的,怎的什么话都往外说?”
秋东看着她,又问了一遍:
“您会如何选呢?”
王后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
“这天下如今是我丈夫的天下,日后是我儿子的天下,若有人来抢,我自然誓死守卫到最后一刻,直至敌人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若对方是想推翻我父皇,发起战事,取而代之,结束百姓眼下的苦难呢?”
“在你父皇的治下,百姓虽苦,却能勉强活命。可他们轻易发起战争,孩子,你知道战争要征调多少青壮年入伍吗?要强收民间多少粮食和民夫吗?
战事一起,才是真正的妻离子散,十室九空。百姓只要还有一口吃的,就不愿意上面的统治者轻易掀起兵戈。”
“若是我父皇逼的百姓没了活路,他们才奋起反抗呢?”
“那就是我这做妻子的无能,是你这做儿子的无能,是你兄长那做太子的无能,是满朝文武大臣无能,眼睁睁看着你父皇走上歧路,是我们愧对天下子民,我们自当与这王朝共沉浮,还天下一片清宁!”
殿内一时无话,安静的能听见窗外知了猴叫声。
这一瞬,秋东想起一心为天下百姓筹谋的太子,想起接下来注定要到来的命运,好似想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想。
他将茶盖儿在手里反复把玩,重重点头:
“我明白了。”
王后习惯了这孩子时不时冒出来一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并未感到惊奇,亲自给小儿子添满茶,说起她唤秋东前来的真正目的:
“阿东你今年十五,是时候给你择一闺秀做妻子了,你欢喜何等模样性情的,且与母后说说,母后亲自为你挑选,保管不叫你失望。”
秋东只一眨眼,就明白王后此举的缘由。
“您是担忧父皇又一拍屁股想出馊主意?”
王后只没什么力度的强调:
“不许这般说你父皇,此乃不敬君王。”
随后便略带忧心道:
“也不知你父皇与那妖道卜鹤之间究竟在谋算什么,好端端的把你拉进去,总觉得不简单。你无端成了卜鹤的徒弟,免不得什么都没做却受万人唾沫。
母后想着尽早为你择一门婚事,待你成亲后便叫你们小两口搬出宫关起门过日子,离那妖道远远的。”
一片慈母之心,方才还正义凛然说万一姜国要亡,他们一家得整整齐齐殉国,这会儿却只想着让秋东这个小儿子过安生日子,她自己抗下一切。
这种事没有合理理由完全没办法推辞,秋东眨眨眼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