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已经有了老人斑的人:
“父皇,阿弟没了。”
皇帝眼皮轻轻一抬,用法外开恩的语气道:
“朕已经知道了,你命人给他建个衣冠冢吧。”
太子强调:
“阿弟的尸首被狄人带走了!”
老皇帝终于睁眼瞧了他仅剩的儿子一眼,语气不咸不淡:
“按理说,没成家的孩子身死是不能入祖坟的,被狄人带去正好,那英雄山也不埋没他。
再者他走在父母前头本就是大不孝,还要父母为他的身后事操劳的话,他死后身上的罪孽就更重了,到了阎王殿也不消停。”
太子目瞪口呆。
这他娘都是什么狗屁倒灶的话?
“阿弟是为国捐躯,死后哀荣呢?便是普通将士战死还得给家属补偿费!”
皇帝轻飘飘看了一眼情绪激动的大儿子,展现出了他最大限度的包容,好声好气和儿子讲道理: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他们弄丢了朕的白虎城,朕看在人已经死了的份儿上,不找他们算账,还想朕的赏赐?叫朕夸他们败仗打的好?”
整个一无赖,为了钱,他是什么话都能说出来,什么事都能做得到。
太子想起他小时候,那个记忆中精明能干,英勇神武的父皇,跟眼前完全是两个人。以前他都怀疑是不是什么脏东西上了父皇的身,才能让一个人前后差距如此大。
如今再看,英明神武的是他,为了长生刻薄寡恩没有人伦的也是他。
亲情打动不了他,太子只说利益:
“请您下国书,让狄人把阿弟的尸首送回来,我愿意用我的私库做交换,另外再下旨让阿弟以英亲王之位下葬皇陵。”
皇帝没说话,但比说了更叫人觉得恶心。
他在等太子给出足够打动他的东西。
太子却道:“就这两件事,您不照办的话,日后朝堂上的事还是您自己去处理吧,或者交给内阁也行,正好叫我趁机歇口气。”
叫内阁打理朝政的后果,在上次将太子贬斥到安庆城做监军的时候皇帝已经品尝过了。一群酒囊饭袋,但凡需要承担责任的事情,全都推给他这个皇帝处理,但凡是有好处的事情,一个个跟狗一样抢着上。
皇帝一时间还真被太子给拿捏住了,但这个口子只开此一次,他道:
“下不为例。”
太子再不想跟这个恶心的人在同一处多待哪怕瞬间,直接起身离开,行至门口时,忽然转身问他:
“父皇,狄人来势汹汹,您放任不管,真不怕他们威胁您的江山社稷吗?”
皇帝轻笑一声,用教育不懂事小孩子的语气道:
“狄人拢共才多少人?即便全民皆兵也不过四十万而已,如今瞧着是来势汹汹,可他们占领那么多城池,最后能守住几座?
他们难道没有死亡吗?损耗从哪里补?朕就算放开手脚,他们也顶多占领十座城便会自动停手,根本不足为虑。”
可死掉的是我姜国百姓,是我姜国将士,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畜生,不是你嘴里冷冰冰的数字!那死去的人里,甚至有你的儿子,侄子,叔父,臣子,我阿弟,老师!他们是一个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啊!
太子还想说,狄人您不放在眼里,但藩王呢?
这些年藩王们在各自的封地里,表面上吃喝玩乐,做出全无斗志的模样叫朝廷放心,但他们在儿女教养上,却一个都不曾落下,藩王的孩子各个都出落的十分出息。
您就真那么确定藩王会慑于您的威压不敢造次?他们怕的是当年那个骁勇善战的皇帝,可不是如今垂垂老矣,上不得马,提不动枪的皇帝!
但太子什么都没说,撑着一口气出了摘星楼。
迎着日头,突然脚下踉跄,一口鲜血直直喷出去,从台阶上滚落,便人事不省。
太子离开,皇帝站在廊下,对着炽热的天际流了两滴鳄鱼眼泪,他问静静站在对面的国师:
“孩子们都不能理解朕,可朕真的做错了吗?”
哪怕是院子里只负责扫洒的内侍,都知道皇帝此时想听的并非肯定回答。
国师面容平静,语气淡然,一身普通粗布衣裳穿在身上无端多了几分仙风道骨之感:
“长生之路,注定孤独。”
国师只简单说了八个字,像是回答了,又像是没回答,但皇帝却从这句话里得到了肯定的力量,用帕子抹抹眼睛,哽咽道:
“国师所言有理,朕往后有千年万岁的时光,没有人能一直陪伴在朕身边,妻子不行,儿女也不行。他们或早或晚都要离朕而去,早日斩断尘缘,对我们彼此都好。”
国师:
“陛下能想明白就好。”
皇帝吸吸鼻子,转身进了内殿,苍老的声音从里面模糊传来:
“国师啊,你来瞧瞧朕炼制的这大还丹可还差了什么,感觉不如你炼出来的得劲儿。”
“是,陛下。”
国师抬头,透过碧蓝的天空,不知自己想看到什么。想起他那横死战场的小徒弟,眼底浮现痛意。
太子倒下,让前朝后宫差点儿乱了手脚,他们宁可皇帝没了,都不想太子出事。
好在王后及时站出来主持大局,先是见了内阁几位大臣,又将宫务交托给郭贵妃,随后令太子妃守在太子身边,怕他再有个什么闪失。
才让局面勉强稳定下来。
姜霜心急如焚,怕有人趁乱做怪,将侄女和侄子带在身边,寸步不敢离。
蔓蔓已经会说话了,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问眼眶通红的姑姑:
“他们说小叔死了,死了是什么意思?”
姜霜被蔓蔓问的眼泪忍不住簌簌掉落,强忍悲痛,怕吓到小孩子,尽量轻声道:
“就是再也见不到他的意思。”
蔓蔓双手托住脑袋想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心道:
“那太好了,小叔最喜欢我,他不想见姑姑,可一定会悄悄来见我的!到时候我帮姑姑问问他,要是他同意的话,我就带姑姑去见他。”
姜霜被小孩子清澈欢喜的眼神盯着,轻轻抱起她,将脑袋埋在她肩膀上,无声在心里大声哭了一场。
姜霜面上平静下来,心里的恨意却肆意增长。
摘星楼里的那个人,他不是他们的父亲。他可能是皇帝,可能是求仙问道的道士,可能是已经被长生迷了心窍的伥鬼,却唯独不再是他们的亲人。
宫外乐府,费久沉和乐重恩相对而坐,明明四周是雅致大气,明朗疏阔的花园,两人之间的气氛却阴沉的像是要下雨。
费久沉拳头紧握,恨恨的砸在桌上,咬牙道:
“乌城至今联系不上,怕是也凶多吉少,你说他平日多贪生怕死,为何这回偏偏往战场上凑?太子殿下都没拦住!”
其实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