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的身子已经很不好了,或许他自个儿感觉一颗大还丹下去神清气爽,精神百倍,可太子瞧着他脚步虚浮,眼神涣散,完全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
此刻他正靠在榻上,双眼微眯,几个宫人仔细为他捏脚,见着太子来了,很随意的指了下手位置:
“坐。”
太子头上新长出的白发已有寸长,老皇帝盯着瞧了几眼,语气听不出是感慨还是怜惜:
“何必呢?”
太子不耐烦与老皇帝周旋,理了理衣摆,开门见山道:
“您召儿臣前来有何事便直说吧。”
老皇帝遗憾的摆摆手,收回一早准备好的宽慰话,面上重新覆上了冷酷的神色:
“以朝廷的名义下旨,封那所谓的定国军为征北军,头领为征北大将军,令他们继续与狄人作战,若能夺回万石城与康宿城,朕封他一个征北王也未尝不可。”
太子藏在袖中的拳头紧握,深吸口气,眼神幽深,问老皇帝:
“此举除了掩耳盗铃,还有何意义?”
皇帝老神在在瞧了太子一眼,语重心长道:
“你这性子,柔中带刚,该柔的时候不柔,该刚的时候又刚不起来,要学的还有很多。等你坐在朕这个位置上时,就会明白即便身为皇帝,一辈子也是在不断妥协中度过的。
今日之妥协叫你觉得屈辱了?那朕可以现在就告诉你,朕这一生遇到的比今日更大的妥协比比皆是。去吧,按照朕说的办。”
“您这是养虎为患,那所谓的定国军异军突起,来历成谜,粮草充沛,兵强马壮,显然是早有准备,等待多时,不可能安居北境一隅。
即便朝廷正式封赏对方又如何?难道对方真的会碍于朝廷威严,听命于朝廷?
对方有朝一日终会成割据一方的藩王,与那些打着清君侧在各地招兵买马,打算带兵攻打丰都城的藩王有何异?”
老皇帝用“这孩子怎的如此不开窍”的眼神看太子:
“即便是狼子野心的藩王内部,难道就是一条心?那来势汹汹的征北军便是朕插在藩王中间的一把刀,届时以朕的名义命征北军进京勤王,对方可会放过如此天赐良机?”
等征北军与藩王打成一团,朝廷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老皇帝这般想不算错,尽管他的每一步都在刀尖上跳舞,可按照常理推测,他的打算并没有问题,既然定国军意在天下,肯定不会放过名正言顺和藩王对上的机会。
只要操作得当,老皇帝谋算的场面确实会出现。
“您是打定主意采取驱狼引虎的计策,放任藩王一路打到丰都城外吗?置天下百姓于何地?置我姜家颜面于何地?”
太子的脸色已经不能仅仅用差来形容了,近日他忙于安抚各地官员,尽力与各地驻军沟通,阻止藩王进京的脚步,精力不济,此时脑子更是嗡嗡作响。
老皇帝却不觉得他的打算有什么问题,翻个身背对太子,声音中带上了困意:
“此乃保全我姜室王朝的最好法子,去吧。”
于是秋东在朱塔城收到朝廷封赏的时候,表情别提有多精彩了。
对于朝廷钦差,秋东没有亲自出面接待,甚至乐重恩和费久沉几人都未曾出面,是黑将军去处理的。
黑将军把册封圣旨摆在秋东面前时,乐重恩很艰难的捂着胸口喘气:
“何至于此?各地驻军虽腐败,但尚可一用。何至于我们双方并未正面交战,朝廷便未战先认输?”
尽管早就打定主意坚定的站在了朝廷的对立面,此时的乐重恩面对这道册封诏书,也觉心惊。那个位置上坐的是天下共主,不走煌煌正道,龟缩在丰都城内,玩弄阴谋诡计,全都是些小人伎俩。
乐重恩并不是看不起小人伎俩,他很明白这世上没有完全光明正大的谋算,可皇帝此举,已然能从中窥出对方早就失去了直面敌人的勇气。
这对他们是绝对的好消息,但乐重恩此刻笑不出来。
费久沉揉着太阳穴道,嗤笑出声:
“名义上诏安,实际不过是蒙上了一层遮羞布,谁都明白咱们不会真正成为朝廷的征北军。所以皇帝此举,该是指着要咱们先壮大己身,将来和藩王对上,好叫咱们两败俱伤,他坐收渔翁之利的。”
乌城连连摇头,把那张丑面具反复在手里把玩:
“咱们要真是普通的流民起义军,还真叫皇帝给拿捏住了,不得不按照他设定好的路子走。将来和藩王们对上,输了是职责所在,实力不济,以身殉国。赢了只怕也是惨胜,残兵败将不足为惧。”
可惜了。
可惜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普通的流民起义军,不可能被皇帝给出的诱饵所诱惑。
什么征北军,征北大将军,征北王,老皇帝确实下了血本——
得封异姓王,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这些东西确实足以叫任何一支流民起义军为老皇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即便成为老皇帝手里的刀也心甘情愿。
可偏偏他遇到的是秋东。
秋东将圣旨随意拂开,语气轻松道:
“此消息传开,咱们必定会成藩王们的眼中钉,会被他们更加防备,皇帝这笔强买强卖的生意,从圣旨出了丰都城便起效了,将咱们与藩王们沆瀣一气的可能彻底打散。
所以,接下来得加把劲儿了。”
传旨钦差没见着传闻中定国军的首领,连那几位头戴恶鬼面具的将领也没见一个,但他不敢有丝毫怨言。
更是在黑将军大喇喇站着,毫无敬意的接了圣旨后,便带人迫不及待离开朱塔城。
秋东站在城墙上望着一行人仓皇远去的背影,好似从这行人身上看到了姜国日落西山的缩影,风吹起他的长发,也将他的话吹进了乐重恩耳里:
“都安排好了吗?”
乐重恩苦笑一声,语气似悲似喜:
“是,希望我祖父见着我这早已病故而亡的不孝孙时,能下手轻一点。”
今早收到的消息,乐重恩祖父乐正堂身为谏议大夫,因着劝皇帝“收回成命,勿要驱狼引虎,提前许诺征北王更是极为不妥”,惹怒皇帝,被皇帝一怒之下,全家流放。
乐大人可是一员干将,秋东怎会放过如此天赐良机?直接遣人半路拦截,务必要让乐大人在定国军中继续发光发热。
至于如何跟乐大人解释他们一行据闻早就凉透了的人会出现在此,还是以反贼身份出现,那就是乐重恩该烦恼的事情了。
费久沉幸灾乐祸,表示很期待看到乐老大人提着拐杖追着乐重恩揍的场景,就听秋东幽幽对他道:
“皇帝如今是惊弓之鸟,对谁都不信任,乐老大人在流放途中被人劫走,他第一个怀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