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次老太太写给家里的信,就是这位领导亲自带人送到他手里,为人很随和,没什么架子。
不过眼下谁都没寒暄的心思,秋东拂开上前搀扶他的开阳,面上还算镇定:
“林局,我妈怎么样了?”
其他人也眼巴巴瞧着这位身材矮小,一脸福相,面色憔悴的林局。
林局抹了把脸,不远处还站着他的两个助手,面色都不大好看,低声解释:
“更多的我不能说,你们母亲当初是学什么的你们清楚,对吧?”
是,也许一开始不清楚,可这么多年母亲跟着组织转移,彻底离开他们的生活,再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了。
何况秋东年少时曾在家里听母亲偶尔提过以前的事,据说当年局势还没乱之前,母亲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跟随家人先后在岛国,m国深造。
而秋东前几年曾在三哥的书房瞧见过一份报纸,报纸上被三哥用笔圈出来的新闻,正是m国某教授发布的一篇足以改变世界局势的相关报道。
三哥彼时指着那位教授的照片,用似骄傲,又似沉重忧虑的语气对秋东道:
“这是母亲的恩师。”
即便秋东是个外行,前后串联起来也能明白个七七八八。
林局见他点头,继续道:
“长期接触那些未完全探明属性的东西,马教授的身体早两年就不好了,可实验那边也确实拖不得,她不让我告诉你们实情,此次实在是……
医院的专家全部在里面,沪市那边也连夜派遣了专家来会诊,我们还在想办法联系国外的相关专家。”
马家人听的心都快要停跳了,听这意思,老太太危在旦夕,喊他们是来见最后一面?
秋东感觉手脚有些发麻,张张嘴,什么都没说出口,好半晌,愣愣偏头,才发现三哥眼珠子都不会转了,二哥直接靠着墙滑下去,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地上,满脸都是泪。
几个孩子被眼前的场景吓傻了,虽然他们没有和奶奶共同生活的记忆,可奶奶活在爸爸和叔叔们的思念里,活在每年给他们寄回来的生活补贴中,活在每年专门寄给他们的一封封幽默风趣的信里。
奶奶曾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倾听丹阳不被父亲喜爱的苦痛,鼓励晨阳追求所钟爱的新闻理想,告诉俊阳跳舞和造火箭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世人都去造火箭很可怕,世人只知跳舞也很可怕。
她教导开阳不必急着将家中重担从父亲肩上接过,要学会享受生活。帮助继阳引荐那位b大教授,开导来阳做不好家务没什么大不了,谁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
从他们吃的米面粮油票,到他们用的毛线香皂,家里虽没那个人出现,可处处都是那个人的影子。
在爸爸和叔叔们嘴里,奶奶美丽,知性,优雅,从容,坚韧。
三叔家里有一张奶奶年轻时在m国校园拍的照片,三叔很珍惜,据说是在炮火纷飞的年代中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三叔只过年的时候拿出来叫大家看一眼,却决不许谁上手摸。
照片背景是大片草坪,奶奶穿着合身的连衣裙,小皮鞋,头顶戴着彼时特别时尚的宽檐帽,笑的肆意张扬,无忧无虑。
开阳几个小姐妹不止一次躲在被窝里,讨论她们奶奶年轻时该是多热烈的一朵玫瑰,心里止不住的向往。可惜时局不好,她们从没机会和奶奶相处。
孩子们或许幻想过各种见到奶奶的场景,但绝对不是眼下这样。
只丹阳还勉强保持镇定,指挥几个小的把叔叔们搀扶坐回长凳上,自个儿试着和林局交谈,一来感谢人家的用心,二来也是想得到更多奶奶的消息。
但随着交谈加深,丹阳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听林局的意思,奶奶这两年大大小小进了十来次医院,好几次医院都下了病危通知单,可哪回都没此次凶险。
人送来医院的时候,已经没有自主意识了。林局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他们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丹阳为难的看向叔叔们,接下来事情如何安排,不是他一个小辈能做决定的。
秋东和两个哥哥挤在长凳上,三个可怜的上了年纪的老男人,顿时没了昨日的意气风发,手紧握在一起,颇有点仓皇无措的意思。
两个哥哥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见惯了生死,对母亲做的事情早有了猜测,其实是有心理准备的,心中虽悲痛,却不至于无法接受。
此时他们既担心里头生死未卜的母亲,又担心秋东这个孤苦一生的弟弟接受不了打击,生怕他们做的任何一个决定都会引起四弟的崩溃,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好在秋东面上表现的比他们想的都坚强些,丹阳和林局的对话他也听见了,深吸口气,压下嗓子里呼之欲出的苦痛,低声道:
“麻烦三嫂回家一趟,把开阳给妈准备的衣裳带过来。”
三嫂轻轻朝丈夫看了一眼,见对方缓缓点头,心里长叹口气,转身走了。
那衣裳是开阳一针一线缝的,昨儿才拿过去,她仔细瞧了,从里到外一整套,衣裳鞋袜都不缺。开阳手巧,给奶奶准备的又用心,外头买的多有不如。
如今叫她拿医院来,往好了想,是想叫老太太在医院有个换洗衣裳,往坏了想……
秋东又对丹阳和来阳两个男孩子叮嘱:
“去外面买些吃食,要简单方便顶饿的,大家为你们奶奶的事忙前忙后,咱们该谢谢人家。”
转头又说晨阳几个姑娘家:
“去洗把脸,待会儿你们奶奶出来,精精神神的叫老人家瞧一眼。”
别让老人家留遗憾,别让老人带着不放心走。
这话虽没说出口,但意思大家都明白。
叮嘱完这些,秋东眼神盯着急救室大门,不再出声,他两个哥哥一左一右陪在身边,握着他的手,都不言语,可握在一起的手,始终感受不到温暖。
林局在旁边看着,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气,觉得马家人算很讲理的了。
以往有些家属对着他们哭哭啼啼,非得他们给一个说法,嘴里叫嚣着:
“我好好的兄弟一走几十年,杳无音信,父母哭瞎了眼,嫂子改嫁,留下孩子在村里吃百家饭长大,结果好不容易有消息了,是来让我们收尸的!这事儿你们要是没个说法,咱谁都别想好过!”
其实就是打着逝去之人的旗号,想多给自个儿讨要好处。真正尊重当事人的,哪个有心思在这当口闹事?好好将人安葬了,该给亲属的待遇他们能不给吗?若真没给,排除工作失误,就得想想他算哪门子的亲属了。
想想实验基地那些一生隐姓埋名为国尽忠的教授,刚一闭眼身后的亲戚就那副嘴脸,他见了心里能不难过吗?
林局心里稍暖,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