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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返回寝室,听着战友们交流在外风流的见闻,罗贝尔真是别有一番滋味。不过他的三个朋友确实非常体贴,还特意从外面带回来香槟和火腿,为罗贝尔加了一顿宵夜。
“你的明信片我都寄出去了,不过地址很奇怪啊,你确定没写错?”马丁奇怪地问道。
“没错,就是CH邮政巴黎总公司。”罗贝尔咽下一口火腿,毫不避讳自己的家庭情况,“我不是跟你们说了吗,我老爹就是个邮递员,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只能住在宿舍里。”
“那你居然有钱上大学,你父亲可真了不起。”
“他省吃俭用也就够给我攒个学费的,生活费都要靠薇尔莉特阿姨支援。”
“薇尔莉特?”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勒布朗皱起了眉头,“是那个薇尔莉特·伊芙加登吗?”
“是的,就是那个,战争野兽,和平少女,阿尔萨斯的维纳斯……好多外号的。”
“她很出名吗?”出身公务员家庭的马丁和出身商人家庭的穆勒对这个并不是很了解。
勒布朗大致将薇尔莉特的事迹介绍给二人,一旁忙着打牙祭的罗贝尔不时稍作补充。十几分钟后,马丁和穆勒啧啧称奇:“这样的经历,写成小说也不过分吧?”
“薇尔莉特阿姨并不想出名,她没这个追求,以前工作是为了学习,现在则是纯粹为了满足精神需要。”
“精神需要?”
“对,就比如有这么一回事。”罗贝尔停下了嘴,“1922年的时候,薇尔莉特阿姨接了一个工作,为一个身患绝症的母亲写信。这位可敬的母亲在几天时间内为自己5岁的女儿写了四十多封信,从小到大,几乎每年一封。每年圣诞节前,薇尔莉特阿姨都会把这些信亲自投递上门。按理说这种事情交给邮递员做就好,但是薇尔莉特阿姨一直舍不得将这种‘爱的责任’交给别人。像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薇尔莉特阿姨说她就是因为这样才格外热爱这份工作,至于到底是给高官显贵草拟讲稿,还是为贩夫走卒代写家书,她根本不在乎。”
“她是一个高尚的人,能跟这样高尚的人做同事确实是幸运。”
罗贝尔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却突然听到勒布朗提到了另一件事:“要说这个薇尔莉特能成为全国闻名的手记人偶,还得感谢一个义士帮她打赢了官司。”
“谁?”罗贝尔好奇地问道,他从来没有听薇尔莉特阿姨回忆过这个事情。
“你不知道?”勒布朗大为惊异,“你没听说过那个‘战胜了法国陆军的男人’?按理说看那个人的年龄应该还没退休吧?难道他已经不在CH邮局工作了?”
“奇了怪了,邮局里就没人辞过职,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你从哪知道的?”
“我才是哪个该说‘奇了怪了’的人!”勒布朗从罗贝尔的床上一跃而起,“能被称为‘战胜法国陆军的男人’,有可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吗?”
“那是克劳狄亚·霍金斯中校吗?”罗贝尔觉得这人只能是这位广有人脉的老板了,只不过没想到他居然能做出如此伟大的事迹。光听听这外号便能猜到当年他为薇尔莉特阿姨争取公道要顶着多么大的压力,恐怕一整个法国陆军都在阻挠他的调查和控诉!
熟料勒布朗一口否定了罗贝尔的猜测:“不是这个名字,肯定不是。但是我也一时间想不起来那个人的名字了,毕竟是好多年前在花边新闻上看到的,啊呀好多年前了,当时我父亲还挺关注这件事的,只记得那个人是个陆军上尉。”
罗贝尔脑子嗡的一下炸开,血液直冲头顶:不会吧?不可能吧?CH邮局里的上尉好像只有他养父一个人?!
“你怎么了?”穆勒发现了罗贝尔神色的剧变。
“勒布朗。”罗贝尔屏住呼吸说道,“你还能认出那个人的名字吗?”
“嗯……我记得那个人的中间名很怪,不像是来自教父的名字,或者说可能他的教父不是法国人。如果再见到那个人的名字,或许我还能想起来。”
没错……德内尔不是法国人的常用名,罗贝尔咽了口唾沫,说出了自己养父的名字:“让·德内尔·戴泽南,是这个吗?”
“对!应该是他!”勒布朗非常肯定,“你肯定认识这个人吧?喂!罗贝尔,你怎么了?”
深陷震撼之中的罗贝尔回过神来,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对他的朋友们说道:“他就是我的父亲!”
“圣诞快乐,师父!”
“圣诞快乐。”远在巴黎的德内尔温和地看着朝气满满的年轻姑娘,“没有去找你姐姐过圣诞吗?”
“嗯,姐姐那边亲戚太多,过去也没空说话,而且我一个邮递员混在他们那些名流中间,互相都尴尬。所以我打算明天过去探望一下,到那个时候他们也都该各回各家了。”说到这里,泰勒问道,“师父呢?圣诞节假期有什么安排?不会还打算送信吧?”
“还有一封信,不过是最后一封了,属于安·马格诺利亚小姐,今天我和薇尔莉特一起去。”
“今天下这么大雪,薇尔莉特一个人去确实太危险。”
两个人正在寒暄着,身着普鲁士蓝大衣的薇尔莉特出现在了楼梯口:“与其担心我,还不如考虑考虑你自己的事情,泰勒。”
“嗯?”泰勒不知道自己又犯了什么错误。
薇尔莉特眉宇含笑:“人家安·马格诺利亚小姐马上就要变成安·马格诺利亚太太了,你什么时候结婚?”
“对啊,你和罗贝尔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德内尔也在一旁发起助攻,“不会是只想谈着玩玩吧?”
师父的话让泰勒先是一愣,随后欣喜若狂:“怎么会?!我还担心您会反对我和罗贝尔!”
“那看来你们的婚事就不存在什么障碍,你们如果结婚,总不能还住在邮局宿舍里。”德内尔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所以我都准备好了,我在凡尔登大街为你们准备了一套房子,相当宽敞,足够你们生养五六个孩子。”
巨大的喜悦令泰勒满脸涨红,看着欢喜得语无伦次的泰勒,德内尔和薇尔莉特相顾而笑。薇尔莉特抬起义肢拍拍泰勒的肩膀:“赶紧和罗贝尔商量这个事情吧,我们都盼着这一天呢。好了,阿让,我们出发。”
圣诞节期间,市内电车早已停运,德内尔原本准备骑上自己的挎斗摩托载着薇尔莉特前去,但薇尔莉特拦住了他:“下雪了,阿让,骑车太危险,我们走路吧。”
“好。”
两人并排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在风雪中保持着沉默,一步步向安小姐的家中走去。薇尔莉特瞟了一眼身旁德内尔一丝不苟的摆臂,不由得抿嘴窃笑。她突然走慢半步,然后观察德内尔步伐:毫不意外,他也跟着走慢半步,一定要和自己保持“步调一致,排面整齐”。
“怎么了?”德内尔终于发觉薇尔莉特似乎在取笑自己。
“和我一起走路也要走正步吗?”
“这不是正步,是便步。”德内尔纠正了薇尔莉特错误。
薇尔莉特的笑颜明媚,融化了落在她粉面上的雪花:“好,是便步,基尔伯特少校可没教过我这个。”
“没必要学,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德内尔很认真地说,“真的。”
12月25日,罗贝尔继续在机库值班室呆了一整天,作为非前线单位,又处和平年间的圣诞节,空军学校的地勤部队自然是要多松懈就有多松懈。尽管在值班室的警卫人员有巡视机库的职责,但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没人想走出暖和的屋子。
“那就交给我吧,反正就只是转一圈对吧?”
“对。”执勤的上等兵非常乐意地交出钥匙,“那个六边形的钥匙是1号机库的,顺时针方向依次是后面机库的钥匙。”
“明白了。”
罗贝尔接过钥匙,穿上了公发的大衣(幸好大衣不用外出订制,让再花一笔钱),再戴上冬季加内衬的军帽,推开了值班室的门。
开门的一瞬间,一阵刺骨的冷风灌进来,他赶忙走出房门,发现地面上已经有了一些积雪。
昨天晚上就在下雪,到今天终于不再落地便化为冰水,南方到底是比巴黎暖和一点,如果是巴黎的话,或许昨天晚上就能看到土地披上雪毯。
他走过湿滑的小路,打开机库棚屋的侧门,那些高德隆G.III还在那里,完好无损。尽管如此,他还是按照条例打开吊灯,检查了一番这些飞机有没有遭到破坏的迹象,随后才锁门离开。
下一个机库也是高德隆G.III的,再下一个就是他现在又爱又恨的高德隆C.59的了,往后三个机库里停的飞机也都是这种双座双翼教练机。检查完六个机库之后,罗贝尔已经冻得瑟瑟发抖,但情绪却越发高涨:看看第七个机库里的是什么?
机库内德瓦蒂纳D.500灵巧的机身在灯光下闪着银色的金属光泽,罗贝尔笑着触摸着这些冰凉的战斗机。这机库里的四架战斗机正是法国生产的第一款全金属下单翼战斗机,虽然机型如今已经颇为落后(大概与美国的P-26、俄国的伊-16和日本的九七式战斗机处于同一水准),但这款战斗机如今仍在一线服役。
“我还以为会给我们开那些老掉牙的双翼纽波特呢,真不错!”罗贝尔不顾机翼的寒冷,伸出手拍了拍战斗机的机身,随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机库。
罗贝尔还在期望最后几间机库里或许会停着几架MS.406,不过随着巡查到头,他的希望也就破灭了。锁上最后一间机库的侧门,罗贝尔将双手缩回袖口,一路小跑着返回了值班室。
“怎么去了这么久?迷路了?”
罗贝尔解开大衣的扣子,将冻僵的双手递到火炉前,笑着对上等兵说:“好好摸了摸后面的D.500。”
“嗨。”上等兵也笑了,“估摸出用牙刷清理需要的时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