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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罗贝尔身上,当他飞到靶场上空按下扳机的时候,那种酣畅淋漓的扫射持续了不到三秒钟,机翼左侧的机枪便彻底沉寂下去。
“搞毛啊这!”
罗贝尔在空中破口大骂,在他头顶上盘旋的长机(就是弗朗索瓦在驾驶)见证了这一切,也没有做出什么反应。话说弗朗索瓦现在也没法反应,这些战斗机上没有安装无线电,他想骂娘也没办法。
虽然理论上说罗贝尔打得还不错,机枪子弹在靶子上留了一堆窟窿,而且位置偏右,按照300米的机枪交汇点来说,左侧的机枪如果能正常开火,也必然有部分子弹上靶,但效果很不好看是必然的。
或许大部分正常人都不会认为这种情况应该责备飞行员,但是罗贝尔绝不认为弗朗索瓦上尉是正常人,他认为这个虐待狂绝对会为此找他的茬。
他面色不豫,向右打操纵杆离开了攻击阵位。编队的左翼马丁也完成了他的攻击,同样右打操纵杆。两机逐渐靠近,在高处观察的长机下降高度与两人汇合,三人重新组成编队。又进行了大概十分钟的编队飞行练习,才飞回到学院的永备机场。
D.500的速度比教练机要快不少,因而三人早早调整油门节流阀到四分之一,让飞机处于半滑翔状态,对准跑道一路下降。
罗贝尔略微右倾身体,余光看到地面越来越近,很快他便听到了飞机前轮蹭到地面的声音,此时他将操纵杆微向后拉,让后轮也接触地面。待飞机稳定地滑行之后,再彻底关闭节流阀,轻踩轮机制动踏板,同时操控垂翼略向左偏以对抗螺旋桨右拧的力道。很快,飞机停下,地勤人员打着信号旗赶到了他飞机的旁边。
罗贝尔按照指示微加油门,把飞机停到制定的位置,随后摘下风镜和飞行帽,从机舱里跳到地面上,对赶来的地勤人员说道:“左边那把机枪还是不行,又卡壳了。”
机械师军士问道:“什么时候?”
“刚开枪就卡壳,最多打了三秒钟。”
“那看来枪机彻底不行了,刚刚勒布朗告诉我机枪卡壳的时候我就想把他拆下来换掉,但他的长机加斯通中尉说不碍事,不必耽误训练。”
“今天上午的训练已经结束了吧?”
“无所谓了,换挺机枪也就半个小时的事,既然弗朗索瓦上尉已经结束训练了,那大可以现在就——”
话音未落,军士便被身后而来的弗朗索瓦上尉狠狠一拍脑袋,那沉闷的响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军士的头像遭到重击的篮球一样向下一沉,军帽也被拍到了地上。
“如果这是打仗,我现在就该枪毙你了!”
一脸懵逼的机械师回头看着弗朗索瓦上尉凶狠的脸,接着又挨了一个耳光。他的同队战友赶忙上去劝住这个凶神:“您搞错了,弗朗索瓦上尉!这挺机枪早就有问题,我们已经汇报上去了,是军械处长命令我们干脆把它彻底用坏再换新的!”
机械师下士捂着脸低头不语,但站在他身边的罗贝尔看到了他狰狞的面孔和紧咬的牙关。
“那一开始出问题的时候为什么不修?!”
罗贝尔担心下士愤怒的表情再次触怒弗朗索瓦,于是替他回答道:“是加斯通中尉的命令,他认为不必因一门机枪……”
“你给我闭嘴!”
罗贝尔没有料到的是,弗朗索瓦因为自己的回答更加愤怒。上尉将不太敢用强力制住他的地勤人员推到一边,径自走到罗贝尔的面前:“你为什么替他说话?!”
“我只是陈述事实,长官。”罗贝尔尽量平静地回答道。
回答他的一个响亮的耳光,弗朗索瓦的暴戾之举让围观的飞行员和地勤人员大吃一惊。没等他们做出什么阻拦的动作,弗朗索瓦便拽着罗贝尔的围巾,将左脸已经肿起的罗贝尔拽到自己面前质问道:“你到底是谁的兵?”
罗贝尔的怒火已经难以遏制,他紧绷着脸与弗朗索瓦对视着:“我是法兰西共和国的军人,长官。”
来自腹部的重击让他彻底失去了力气:他妈的……原来上次打我还留了一手……
弗朗索瓦上尉一拳把罗贝尔学员打进医务室的事情被在场的加斯通中尉告知了欧仁中尉,后者又和军医一同向尚贝里准将报告了这件事。此时的尚贝里准将再也不提“让罗贝尔经历些考验也是好的,哪怕挨两下”这样的说法,立刻命令欧仁中尉把弗朗索瓦找来。
“这些日子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你现在立刻将部下的学员转移给其他教官。”
尚贝里准将面色不善,直盯着办公室中央桀骜的弗朗索瓦上尉,后者听到校长的命令之后愣在当场:“为什么?”
“执行命令。”尚贝里没有做出解释,直接给弗朗索瓦上尉下了逐客令。
弗朗索瓦气急败坏地反问道:“因为那个罗贝尔的后台?”
准将抬起头,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单词:“滚蛋。”
…………
挨了这一拳的罗贝尔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床上,“享受”着军医批准的病假。
舍友马丁关切地问道:“感觉好些了吗?”
“没那么严重,马丁,不必太担心。”罗贝尔沉声说道。
这时,勒布朗敲门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布袋:“地勤的弟兄们托我给你带了几个苹果,作为替他们挡枪的感谢。”
“这有啥可感谢的?”
“弗朗索瓦是上尉,那群地勤军衔最高者不过才是个军士长。”勒布朗叹了口气,“那狗日的要是打人,地勤难道还敢与长官互殴吗?你这不就给他们挡了枪?”
“行吧,既然这样,苹果我就收下了。”
罗贝尔兴致缺缺地翻了个身,将被子蒙到头上。他的好友见他仍有些不适,也不再打扰他,各自返回卧室休息去了。毕竟罗贝尔被批了假,他们下午还得继续训练。
中午的午休时间并不长,事实上如果不是朋友们放心不下罗贝尔,往常他们午饭后根本不回宿舍,因此过不多久,马丁、勒布朗和穆勒他们便离开宿舍,匆匆赶去机场。
但是在机场上他们却没看到弗朗索瓦那张令人厌烦的恶心面孔,相反,反倒是对他们“照顾有加”的欧仁中尉正坐在机库中的一个油桶上等着他们,甚至嘴里还叼着烟。
“您不要命了?!”这惊人的一幕令三人愕然。
“这是水桶,里面装的是准备灌进发动机的冷却液。”欧仁中尉虽然澄清了他屁股下面的并非燃油桶,但或许觉得这样做的确不好,便跳下油桶走近三人,“罗贝尔的情况还好吗?”
“还好,长官。”罗贝尔的舍友马丁回答道,“内脏没什么大问题,明天就能正常吃饭了。”
“那就好。”欧仁中尉看着疑惑的三人,宣布了一个重大利好消息,“从现在开始,你们的直属教官是我,我会指导你们完成今后的课程。”
幸福来得实在太突然!三人立刻喜形于色,跟弗朗索瓦比起来,这个学校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有资格被称为大善人!
“那弗朗索瓦上尉呢?”勒布朗问道。
“怎么?你们还想让他回来?”
“不,我只是想确认他回不来了。”
欧仁中尉微笑了:“早晚他还会回来,但是你们应该赶不上了,来吧,做热身运动,下午接着飞!”
躺在床上发呆的罗贝尔还不知道这个好消息,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一些,升空也不是问题,不过既然能借军医的证明多休息一会,何必那么积极呢?
尤其是在他以为弗朗索瓦还在机场上等着他的时候。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因为上午的事情,罗贝尔现在睡意全无。和勤快的养父久居一室的日子让他养成了不愿颓废地躺在床上的习惯,于是他便做了决定,钻出被窝,整理好床铺,再阅读一遍泰勒、养父和薇尔莉特阿姨给他的回信。
当遇到这些糟心事的时候,怎能不让人想家呢?虽然罗贝尔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家”,但毫无疑问,CH邮局巴黎总部就是他的家,他的家人都生活在那里,工作在那里……
看看他们在信中对自己的挂念,期盼一下和泰勒的婚事,勉强再振作一下精神吧!尽管军校生涯极为难熬,但他的家人都在变好,泰勒说养父正式同意了二人的婚事(他之前也从来没反对过,只是泰勒和他自己吓自己),养父原谅了任性的自己,薇尔莉特阿姨表扬了养父为恢复健康而做出的“卓越努力”……
泰勒的信让他憧憬,养父的信让他安心,但薇尔莉特阿姨的信是最让他快活的。薇尔莉特仿佛知道自己在军校的苦难生活,要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逗他笑一样,将养父的近况诙谐地写在回信中,他也果不其然对着薇尔莉特的信纸微笑了。
正在这时,寝室的门被一脚踹开,罗贝尔的笑容瞬间消失,他向门口望去,正看见杀气腾腾的弗朗索瓦。
“你这个懒鬼、懦夫!蛆!”
————
关于体罚罗贝尔导致弗朗索瓦被免职的说明:
空军在20世纪30年代末是一个比较年轻的军种(如美国和日本就没有空军,只有陆海军航空兵),军事传统大多只能追溯到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因此法国空军之中像陆海军一样严苛的体罚是比较罕见的。
第一,法国空军或航空兵建立之初,大部分飞行员都是来自其他兵种的军官,亦或是有名的飞行爱好者,少有从军入伍的新兵,因此很少有对飞行员施以体罚的(军士体罚士兵很常见,但高级军官很少体罚低级军官,这也是为了维持军官的体面,因为军官往往来自贵族家庭),空军在这个年代更像是俱乐部或者“空中马戏团”(里希特霍芬语),这样的传统自然也就延续到了30年代。
第二,飞行员在飞行过程中必须全神贯注,很多时候一丝微小的错误都有可能造成严重的后果。体罚带来的伤痛很有可能造成飞行员动作迟钝,陆军士兵动作迟钝也就自己摔一跤,最多被敌人打死,但飞行员却有机毁人亡的风险。
因此在法国空军中,所谓的殴打,通常也就是推搡、拍打了事,像这种把飞行员一拳打吐被送进医务室的现象是非常罕见的,尤其是飞行员并没有犯什么错误的时候。更何况罗贝尔并不是一个没有后台任人揉搓的受气包(尽管他自己并不知道)。
法国空军似乎并不具有“江田岛の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