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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丈夫:
我的行动已经非常不便,他们算着孩子出生的日期大概就在本月底,薇尔莉特已经和附近的医院打好了招呼,霍金斯老板也仔细检查了他的汽车,确保关键时刻不会出错……总之,即将到来的分娩可以说是万无一失,完全没有什么可开心的。
我们两个都很健康,也没有什么遗传病,宝宝一定会是个健康强壮的婴儿。
我不知道宝宝的性别,但其他做过母亲的手记人偶都说她会是个女孩,因为这个暖心的孩子一点都没有折腾她的母亲,那些痛苦的妊娠反应在我身上都不存在,我真是幸运到极点。
唯一的遗憾是,你大概不可能请假回家,所以恐怕会错过女儿的出生。不过对我而言这也是某种程度上的庆幸,据说女人在分娩的时候都会痛苦不堪,呵,我可不愿意让你看到我出那副狼狈相。
你要尽快给我们几个自己心仪的名字,男孩女孩的都要。我们也会在孩子降生后尽快给你寄去她的照片。
老爸的状况还不错,他常常给我和薇尔莉特写信,但他还是老样子,既不直接给你写信,也不想让你写信给他,问他理由他也不说。不过他在信中倒总是非常关切地询问你的近况,或许这也是老爸众多奇怪习惯的一个?
好了,总之,千万小心,为了我和将来的女儿,但愿这战争早日结束吧!
泰勒。”
看完妻子的来信,罗贝尔突然有落泪的冲动,不过还没等他对妻子和家人的思念继续发酵,便有人打断了他的深思:“罗贝尔。”
“马尔芒德,怎么了?”
罗贝尔的长机飞行员马尔芒德中尉制服穿的非常“草率”,与罗贝尔军容的一丝不苟对比鲜明。他今天穿上了他母亲织的米色高领毛衣,衣领高出军服领子一大截,看上去更是不伦不类。
“多米尼克中校约你去看电影。”
“哈?”这样奇怪的邀请令罗贝尔有些愕然,但既然多米尼克中校有此雅兴,而且特意点了他的名字,他也只好从命,“什么时候,要看什么电影?”
“就现在,直接去放映室就好。”马尔芒德不怀好意地笑了,“看的电影是老掉牙的《你们不许通过》。”
“记述凡尔登战役的吗?”
“上帝,你不会没看过吧?”马尔芒德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我记得这个电影以前隔三差五就去学校放映一遍啊,你难道是新移民?”
罗贝尔颇有些无奈,对他的编队长解释:“我的确是巴黎人,但小时候老爹一直不让我看这个电影,后来也就把这事忘了。你想,你会带女朋友去电影院看《你们不许通过》吗?”
“这倒是,赶紧去吧。”
“好的。”罗贝尔点点头便向放映室快步走去。等他到了那里才发现偌大的放映室里只有多米尼克中校一个人在那里等着。放电影的消息并不只告诉了罗贝尔,但大家一听要放的是《你们不许通过》,纷纷找借口拒绝,所以团长才会让马尔芒德把罗贝尔叫来。
“中校。”
“礼毕,你来了。”多米尼克回头看向罗贝尔,突然露出像长辈而非长官那样的慈祥笑容,“坐吧,十点钟准时放映。”
罗贝尔微微躬身示意,随后坐到多米尼克的旁边,中校笑眯眯地看着他:“真是抱歉让你和我这个老不死的一块‘反刍’,你肯定看过这个电影好多次了吧。”
“我还碰巧真没看过,中校。”
多米尼克甚至比马尔芒德更加惊讶:“怎么会没看过呢?”
“小时候我的父亲不让我看,我就一直没看,后来都忘了有这电影。”
“啊……那你真的应该来看这个电影。”中校回头看看表,距离十点钟仅剩两分钟,依然没有别人要来看,于是他便干脆叫摄影师开始播放。
放映室里的灯灭了,放映机的胶卷开始转动,很快在银幕上投射出画面,随之而来的还有伴着强烈电流声的《桑布雷与马斯军团进行曲》,它正是法兰西第三共和国陆军的标准进行曲,很多场合可以直接当做陆军军歌。
画面中首先显现出一个宣传画形象的法军士兵,影片的标题《你们不许通过》便被投影到银幕上。
这部影片是一部纪录片,制片人将战时拍摄的一些镜头剪辑在一起。由于大战时期还没有有声电影,所以影片不止配乐与解说,就连大炮的轰鸣和机枪射击的声音也是二十年代末新配的。
“1916年6月10日午后,圣路上走来了一行人。”雄厚的男中音响起,一下子就让人体会到那峥嵘岁月带来的的厚重感。罗贝尔感到一丝意外,这电影居然是倒叙的开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事件和画面才能有幸放到法国第一部有声军事纪录电影的开头呢?
伴随着解说员的配音,大概有一个排衣着褴褛、疲惫不堪却又雄壮非常的士兵出现在画面中。他们队列严禁步伐齐整,在前头的三个士兵还挑着三面残破的军旗,而且领队的军官罗贝尔越看越觉得眼熟。
当多米尼克一脸严肃地起立时,罗贝尔才猛然意识到:那不就是他的养父吗?!
“这是第95团、第114团、第170团所剩余的全部官兵。他们在苏维尔要塞西北方向的阵地上坚守了整整104天,这支由多支部队混合成的杂牌军自始至终都面对着数倍于己的德军,甚至在补给一度断绝的情况下都咬牙坚持下来。
“让·德内尔·戴泽南中尉就是这支杂牌军最后一任指挥官。”
《桑布雷与马斯军团进行曲》仍在演奏,罗贝尔突然惊讶地发现养父和部下们的步伐居然完全和音乐合拍,仿佛是在受检阅一样:“他们……”
“你的父亲。”多米尼克敬佩地说道,“当时带着四十来个士兵,擎着军旗一边唱歌一边下山。你能想象吗?别的部队经历一个月的轮战就成了行尸走肉,而你父亲所在的部队打了三个月还能保持士气……整个法国都被他们的勇气震撼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入伍的时候,那些资深的军官和士官都对我指指点点,说我是戴泽南的儿子!”
“这只是众多原因中最主要的那个,让长官所做出的闻名全国的事可不止这一件。”
“还有那件给薇尔莉特阿姨打官司的事?”
多米尼克轻轻摇头:“还有和你有关的。”
“和我?!”
“让长官既有人脉,也有能力,虽然过于正直难免受小人构陷,但有贝当元帅的照拂,如果留在军中如今恐怕已经是个将军了。”多米尼克话锋一转,“然而让长官在克里米亚作战时,听说老营长克吕尔少校的遗孤——也就是你——再遭丧母之痛后,立刻就请求回国抚养,为此连光荣退伍都放弃了。”
“那么我的生父,李凡特·克吕尔是怎么阵亡的?”罗贝尔焦急地问道。
“死于德军炮击,这个有很多目击者。”多米尼克愣了一下,“让长官没有对你说吗?”
“不不不,当然说过,中校。”
罗贝尔急忙回应了中校的质疑,拼命掩饰着自己的真实想法。影片还在播放,但罗贝尔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电影上。
全错了,罗贝尔对养父的猜测全错了,养父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都是完美的、模范的法国军人……那么又到底是什么让养父变得像今天这样偏执、痛苦且自卑呢?
屏幕上再次出现养父的形象,比此时的他还要年轻的养父开朗地笑着,和他的部下一同像群男孩摆弄玩具一样对着镜头挥舞着手枪和刺刀。
这跟今天的他完全就是两个人吧?!
“是战争……让他变成这个样子的吗?”
“是也不是。”
中校的话令罗贝尔不知所谓,但好在他很快向罗贝尔解释了自己的意思:“我在大战结束后见过他,那时他还是老样子。但是自从他参加了干涉苏俄的军事行动……”
“你的意思是父亲赤化了?”罗贝尔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可他看右翼的《巴黎回声》要比看左翼报纸多得多!”
看完了电影,罗贝尔心事重重地回到宿舍。他辗转反侧实在难以入睡,最后干脆披上外套走出营房看默兹省的星星。然而他并不知道,此时在二百公里外的沙勒维尔,他所挂念的养父也如他一般失眠了。
尽管曾下定决心不再熬夜,但德内尔当下还是毫无睡意。
两天前他和团长一起到第9摩托化师所属的第七军团军团部开会,在那里,军团长亨利·吉罗将军向全军的军官说明了第七军团在德国入侵比利时后的大致部署。
他们将以最快的速度部署到荷兰的布雷达地区,在那里协助荷兰军队抵抗德国的进攻,如果彼时布雷达已经失守,那么第七军团将与比利时军队共同防守比利时与荷兰的边境。
“我们不是摩托化部队吗?难道不应该作为预备队堵缺口?!”
“甘末林那鸟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样疯狂的布置引起了在场军官的哗然,按照总司令甘末林的计划,法军将沿着比利时边境线摆出一字长蛇阵,这就意味着居然法军在北线没有任何战略预备队!
而且法军进军居然是在空军完全无法保证制空权的情况下进行的,法兰西的总司令就真的没有一点现代战争的意识吗?!
当时吉罗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他黑着脸向众多校官介绍法军的大致作战思路,随着他的介绍,德内尔的心情更糟糕了。他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在会议结束后截住了吉罗将军。
“你是95团的那个营长?”吉罗将军上下打量着面前干练的军官。
“摩托化步兵第95团1营营长,让·德内尔·戴泽南。”德内尔再次做了自我介绍。
吉罗微微点头:“有什么事情吗?”
“我只不过是一个营长,本不应置喙战略问题,但我从您的布置中听出了甘末林将军对德国装甲部队机动能力存在致命的轻视,我不敢坐视不管。”
“你是说阿登山区?”
“对,装甲部队和摩托化部队通过阿登山区确实有困难,但绝对不至于像甘末林将军预料的那样寸步难行,如果德军在通过山区时没有受到有效的阻击,我们的色当防线很难承受住德军主力的进攻。”
吉罗将军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第一,向山区派遣部队是很不合算的,阿登山区并非阿尔卑斯山,没有那么险峻的地势和易守难攻的隘口,向山区部署部队很容易被优势德军各个击破;第二,德军主力不会进攻色当方向,因为这会导致他们的精锐装甲部队遭受第一集团军群和第二集团军群两个集团军群的夹击,而小股敌军是第二军团和第九军团完全能够应付的;第三,你到过阿登山区吗?怎么就能一口咬定阿登山区不会是敌军的阻碍?”
德内尔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军,我同样不建议向山区派遣部队,我只是建议增强第二军团和第九军团在色当方向的防御;其次,德军主力进攻色当方向的可能性当然不大,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不需要增强色当的防御;最后,我在第二次入伍前当了二十年邮递员,阿登山区我跑过不下十次,能过什么车,能过多少车当然心里有数。”
看到亨利·吉罗那副毫无耐心的态度,德内尔强压怒火,沉声陈述自己的见解:“我不相信有人能百分百断定德军的进攻方向,上次大战的时候霞飞将军可以判断错误,因为那时的德军推进速度慢,我们有条件用人命换时间,但现在不一样了。”
“我难道没有说过吗?”吉罗将军的语气已经称不上和气,“德军的进攻将会遭到南北两线法军的夹击!”
“怎么夹击呢?用每日推进至多不过二十公里的步兵去夹击一个小时就能跑这么远的机械化部队?”
“够了!”吉罗将军终于忍不住开始训斥咄咄逼人的德内尔,“你难道不知道军人最重要的美德就是忠诚吗?”
军团长的话问懵了德内尔:“您在质疑我对共和国的忠诚?”
“是甘末林将军把你这样一个退役二十年的军官拔擢为少校的,而你呢?跑去跟戴高乐那个家伙整天捉摸些没用的机械化师,还在我面前攻击甘末林将军的布置,你就没有一丝羞耻心吗?”
这样的侮辱令德内尔勃然大怒:“甘末林将军是共和国的将军,不是我的举荐人或者主君!如果他或者您认为我的能力不足以担任一营之长,尽可以把我一撸到底,让我去和德国人拼刺刀!但既然我还是法兰西的军官,那么明知陆军战略有的缺陷却还保持沉默才是对国家的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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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的法国应该存在这么一部宣传凡尔登战役的记录电影,不过其开场肯定与德内尔这个虚构角色没关系。
德内尔所属部队完整番号是“法国第一集团军群(司令官比约特上将)第七军团(吉罗中将)第9摩托化步兵师(查不到是谁,编了个莫顿少将)第95团1营”
本章中甘末林将军的布置与史实一致,法军内外对此恶评如潮,骂声不断。
法国军队保留着相当浓厚的保守主义甚至封建主义风气,有大量军官是保皇派出身(比如马克西姆·魏刚),因此颇多军人非常重视军中的等级以及对直属长官的忠诚,这也是为什么与贝当意见不同的戴高乐会被一些传统法国军人视为道德败坏。此处德内尔也因为相同的原因被上级辱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