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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平日不怎么关注天气的薇尔莉特,也察觉到1944年法国的气候有些异常。
往年三月份正该是春寒料峭的时节,巴黎市民完全不可能摆脱厚重的冬衣,然而今年却大不相同,三月才刚过了一个星期,中午气温便忽然上升到了20摄氏度,让骨瘦如柴的巴黎市民们感受到了难得的暖意。
这个冬天或许要过去了,“樱桃时节”会早些来吗?
至少下定决心要做大事的薇尔莉特,认为自己恐怕不能品尝到44年的樱桃了。
“熟悉一下这篇稿子。”国防军那边送过来新的文件,“明天录音广播。”
薇尔莉特低头一打量,便知道这帮混蛋果然抓住罗贝尔牺牲的消息大做文章。
她故意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然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中尉。”
“有什么问题吗?”西格弗里德中尉反问道。
“我想,这份稿子可能就是戴泽南少将不愿回复我的原因。”
薇尔莉特的语气十分冷静,令西格弗里德一时不知所措:“你什么意思?”
“它根本不是我写的,戴泽南一眼就看得出来。”
“然后呢?”西格弗里德有些不耐烦了。
薇尔莉特在心中暗骂,这个看似人模狗样的中尉实则蠢笨如猪:“我的意思是说,戴泽南立刻能分辨出来这份稿件并不是出自我的手,只会认为是第三帝国胁迫我念这份稿子,因此更不可能理会咱们的广播了。”
“啊,那你打算润色润色?”
“我打算另起炉灶,自己写。”
西格弗里德立刻皱起了眉头。
“您知道的,中尉。”薇尔莉特的神态从容不迫,“我曾是法国乃至整个欧洲最好的手记人偶,在洞察人心这方面,帝国随便找的写手无法与我媲美。我固然不能保证我写的信件就一定能得到戴泽南的回应,但至少我能确定,如果他对之前的广播置之不理,那这次也一定不能达成目的。”
那名有勇无谋的德国军官立刻就要发作,而薇尔莉特只用了一句话就让他闭嘴了:“我相信这件事您不能做决定,所以您为什么不向上级请示一下呢?”
于是一小时后,西格弗里德中尉带回了上级的指示:“卢卡尔上尉邀请您共进午餐。”
卢卡尔上尉算得上是薇尔莉特的老相识了,要不是她准备“做大事”,必须忍气吞声审时度势,否则肯定得找个机会拧断这个畜生的脖子,为马蒂尔德和蒂勒报仇雪恨。
薇尔莉特不动声色地答应下来,甚至还去卫生间补了补口红,一来遮掩失眠导致的嘴唇起皮,二来可以故作矜持少吃点东西。
为了保障行动的成功率,她特别需要减掉那些因奉承施密特而长的肥膘。
时间很快到了中午,薇尔莉特到了饭店的包间,才发现出席的不只有卢卡尔,还有他的上级,也是目前分管巴黎地区秘密警察的恩里克。
相比于卢卡尔,恩里克就显得老奸巨猾得多,年逾四十的他面对薇尔莉特恭敬而不失亲和,如果忽视掉他那丧服一样的黑色制服,薇尔莉特还会以为这是一位多么温和的绅士呢!
“西格弗里德传达了你的想法,薇尔莉特夫人,对此我们倍感欣慰。”恩里克假惺惺地解释道,“之前我们不愿请你动笔,就是顾忌你对戴泽南将军的感情,才不好开这个口。既然你现在想通了,我们怎么会不同意呢?”
好一个“不好开口”!薇尔莉特默默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您多虑了,先生,身为帝国子民,我怎么能因私废公呢?只是担忧我不懂军事,一不小心言语泄露了机密。”
“不必担心这些,我们会用严格的审核确保您的草稿不会妨害帝国。”
薇尔莉特立刻摆出了放松的表情:“那我就放心了,不过先生,我做手记人偶时习惯通篇考虑行文,然后再字斟句酌,希望您能让我尽情发挥,然后再慢慢修改。”
“放手去做吧。”恩里克满不在意地挥手,“帝国将给予你充分的信任!”
和卢卡尔这个只会威胁的莽夫相比,恩里克的言辞堪称“甜蜜”。不过薇尔莉特无心臧否二人的处事风格,她只要拿到独立创作的权力就够了。
正如她所说,她作为全法国乃至全欧洲最好的手记人偶,确实有傲视那群为党卫军服务的蹩脚文人的资本。她决心在这份文稿中尽情展露自己的才华,用这份令人不忍卒读的广播稿成功征服德国佬,让他们愿意按照自己的节奏去走。
至于德内尔会不会因此遂了德国佬的意愿,公开回应她的讲话,薇尔莉特倒不担心这个。她很清楚,在德内尔的心中,她最多只能排第二,而第一永远是法兰西母亲,即使这位复杂的母亲曾深深地伤害过他。
但是,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人,他对祖国的爱无比坚贞,不可动摇——德内尔正是这样的人。所以即使他回应了,那也只能说明回应有利于法兰西。
薇尔莉特不愿让德内尔在她和法兰西之间做取舍,她清楚德内尔一定会选择法兰西,然后用自我毁灭的方式弥补内心对她的愧疚。
既然如此,那就让她做出德内尔必然会做出的选择吧,不要让那位可怜的好先生余生还要受愧疚的折磨了。
剩下的时间里,薇尔莉特便礼貌地看着两个辣脆刽子手推杯换盏、相谈甚欢,直到午餐结束。
等薇尔莉特一走,恩里克便放下了酒杯,对貌似微醺的卢卡尔说道:“看到什么了吗?”
“口红。”卢卡尔的眼神也恢复了清明,用眼神示意上司留神薇尔莉特杯子上的唇印,“这位女士突然开始爱美了。”
“你有进步。”恩里克满意地笑了,“看来我们的薇尔莉特夫人最近有了什么想法。”
卢卡尔当即点头称是:“没错,中校,她最近没有接触任何不可靠的人,除了自己有想法之外,并没有任何解释。”
“她想干什么?”
“恐怕是想往上爬。”卢卡尔回答,“跟施密特那个废物只需要吃吃吃,自然不用涂口红,但和元帅夫人这样的贵妇交际,不打扮恐怕不行。不过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薇尔莉特夫人冰雪聪明。”恩里克自负地说道,“她以为罗贝尔死了,我们又要让她拿这件事把戴泽南勾出来,一准是觉得自己和盟军再无可能合作,自然就需要在第三帝国治下尽可能谋求高位以图自保。”
“她不是早就和盟军再无合作的余地了吗?”
恩里克对部下的疑问颇不以为然:“捏死几只耗子而已,她完全可以狡辩称是受到了我们胁迫。但凡戴泽南这个戴高乐的干将开口求情,怎么还换不来一个检方不起诉,甚至再退一步,检方起诉,但案件涉及军事机密,最后移交军事法庭审判,那还不是戴泽南想怎么判就怎么判,你不会以为法国真有什么司法独立吧?”
“可当年戴泽南自己不就在法庭上告倒了法国陆军?”
“那是因为有人想让法国陆军败诉!”恩里克鄙夷地回答道,“没有贝当、克列孟梭和普恩加莱在后面拱火,打算靠这紫罗兰案扳倒福煦,就凭他这个小小的退役上尉,也想打赢这场官司?”
卢卡尔顿时了然。
“总之,她要写,就让她写,看她这个大才女能写出来什么东西。哪怕最后没能让戴泽南回应,搞搞宣传也挺好。说不定以后还能让她负责咱们对盟军的宣传,到时候咱们也算有些功劳。”
功劳,这才是恩里克最想要的东西!在巴黎这个刁民遍布的城市里有什么前途可言?对于他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辣脆分子来说,回到柏林任职才是他梦寐以求的。
到巴黎来做地区秘密警察的一把手,不过是他越过门槛的手段罢了。
如果不是德国在法国的情报和治安双双土崩瓦解,以至于党卫军中人人谈法色变,将其视为仅次于东线的龙潭虎穴,生怕来这里哪天背上一口“治安不力”的大锅,让隆美尔这个元首的心腹爱将毙了祭天,他一个38年才入党的小字辈,能到这个位置吗?
而恩里克既然到了这个位置,又怎么可能就此满足呢?
“薇尔莉特现在看来已经认命,我们就没必要在她身上牵扯太多精力了。因为那具尸体,塞壬计划的意义已经没那么大了,所以我们现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明白了,中校。”
恩里克点点头,随即扯到了另外一件无关的事情上:“我听说你有中学同学在勃兰登堡军区,现在还联系着吗?”
“做同学时不过是泛泛之交,至于现在,国防军对我们一直有偏见,我和他应该已经说不上话了。”
“这样啊。”恩里克略感遗憾,“算了,我再想别的办法。”
“您下一步预备继续和国防军合作吗?”
“有这个想法,说不定这事还要着落在咱们薇尔莉特夫人身上。”恩里克略一思索,又摇摇头,“可惜,之前咱们和她闹得不太愉快,不然我倒想把她送去国内。她能结交隆美尔元帅的夫人,自然也能结交其他贵妇人。”
卢卡尔闻言有些惶恐,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您怕他说我们的坏话?”
“当然不至于到那一步。”恩里克瞥了部下一眼,立刻出言打消他的疑虑,“既然她打算往上爬,那么不但不可能诋毁我们,反倒要称赞我们呢。”
卢卡尔这才了然,是喽,只有这样,薇尔莉特才能彻底洗清自己通敌的嫌疑。
“我只是说,她对我们难免有怨气,办事不会尽心,而且一有机会肯定便要疏远我们——那我费劲送她回德国图个什么?”
“也是。”
薇尔莉特可没想到,她用来遮掩干裂嘴唇的口红,竟然能让两个一门心思钻营的德国佬脑补出这么多故事来。
不过也是,谁能想到,薇尔莉特已经忍下了那么多次试探,承受了那么多次屈辱,竟在罗贝尔阵亡这件“小事”上下了决心,打算豁上性命去刺杀隆美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