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二,听说你有个诨号,叫醉金刚?”南大厅里旁边的一处偏房内,贾瑛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倪二问道。
“让二爷见笑了。”倪二尴尬一笑,“醉金刚”三个字,从贾瑛嘴里说出来,怎么听着都像是一种讽刺。
“这么说,京城里的大小胡同你都熟悉了?”贾瑛淡淡问道。
倪二听出来了,贾瑛口中的“大小胡同”应该是别有所指。
倪二有些不确定的开口道:“二爷说的可是京里似咱这般粗莽混迹下九流的?”
贾瑛点了点头道:“嗯,都说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听说这些下九流的行当也都有各自的龙头,还有地盘划分,爷说的就是这些人。”
倪二内心愈发忐忑,这瑛二爷找这些人做什么?
“回二爷的话,四九城太大了,这大小帮派码头更是不少,也都有各自的门路,小人虽说也有些路子,可在二爷面前也不敢夸口。不过二爷若是有事情需要咱们去办,您只管吩咐就是了,朋友小人还是有一些的。”
这倪二有点意思。
张翼德绣花,粗中有细啊。
“唔,我这里正有件事情要请你帮忙,回头你帮我找一些人来,甭管是人牙子还是胡同串子,三教九流的都成,最好这些人活动的区域是分开的,人越多越好。”
倪二虽知道不该问,可贾瑛一个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找他们这些小人物来,这事儿准不会小了去。
内心犹豫了片刻后,还是问了出来,不然心里不踏实。
“二爷找这些人做什么?小人总要有个名目才好。”
贾瑛侧目看了眼倪二,将手中的茶碗放在桌上,缓缓说道:“你只管找人,到时候自会有人去告诉他们该做什么,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
说着又朝门外喊道:“喜儿。”
喜儿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走了进来,贾瑛点了点头,喜儿将盘子上面的红布掀了起来。
盘子里盛放的是十锭二十两重的银裸子。
“这些是你的,事情若办的好,另有赏赐,爷不会白使唤人的。”
顿了顿,只听贾瑛话音一转道:“但有一点,我既找了你,自然是不想让人知道此事,你明白吗?”
倪二心中当然是......不想答应的。
白花花的银子虽然诱人,可似贾瑛这种人找你办的事,会小吗?别有命拿,没命花。
只是,他却不敢说出“拒绝”二字。
倪二自问也是见过不少世面的,人人见了都怕他,平日索债,也没少做断人手脚的营生,不然混好中“金刚”二字是怎么得来的。
可今儿自打进了这府里来,别说他只是个金刚,就是罗汉佛祖来了,也硬不起来。
对面的这位,看着虽然年轻,可身上的威势,却压的他不敢抬头。
“小人明白。”
贾瑛点了点头道:“嗯,有什么事就找贾芸,去吧。”
“小人告退。”
倪二如闻大赦一般,和这些大人物说话,不仅费脑子,还练胆。
以前总觉得这侯门公府的大宅子里,是如何如何的好,经此一遭,还是自家的小窝舒坦。
下次,说什么也不来了。
嗯,还有瑛二爷交代下来的事情,得想个办法,不能自己出面,总觉得不像什么好事。
“等等。”
倪二忙停住脚步。
喜儿走了上来,用红绸子将托盘上的银裸子包了起来,递给了倪二:“你的银子。”
倪二接过沉甸甸的银子,转身向府外走去。
二百两银子,够买条人命了。
倪二离开后,贾瑛又折身去找黛玉她们去了,直到天色将晚,方才归家。
“伍叔。”贾瑛喊来了老仆周肆伍。
“二爷,何事?”
“明儿个您到云记找贾芸取一笔银子出来,我让倪二找了些京城里的青皮无赖,回头你去见见,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我要整个京城的地下势力都乱起,尤其是东南西北四个兵马司的辖区。”
“明白了二爷。”
周肆伍没问为什么,贾瑛也没说要如何做。
老仆打十多岁起,就跟着他父亲了,从京城到南疆,然后又随着他这个小主子,从南疆返回京城。
贾瑛对于周肆伍,有着绝对的信任。
眨眼,时间已经到了腊月。
再有一月时光,便又是一年了,贾瑛即将迎来他在京城过得第二个春节。
今年的雪,丰了些。
瑞雪兆丰年,明年应该是个好年景。
不过这皑皑白雪覆盖下的京城,可一点都不平静。
将近年底了,许多走南闯北的脚夫商客,也都倦鸟归巢了。
忙碌了一整年,又是享受收获的日子了。从腊月一直到来年开春儿,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是他们一年之中最松快的日子。
嗯,西山挖煤的当然表示不同意了,不过这里也没他们什么事儿。
小酒一盅,小菜一碟,暖和和的炕头上一坐,盘算着一年攒下的银钱,日子真的很美,也愈发有盼头了
对于这些眨巴着眼盼日子的升斗小民,这个时候的小偷们是看不上眼的。
那些豪商富贾,才是他们的菜。
大冷天里动一次手不容易,走这么一趟,没个够他们吃三年的收获,就是给祖师爷丢人了。
于是,近来但凡家中有点资财的商贾地主老爷们,夜里都睡不着觉了。
被盯上的,不仅是地主家的财宝,还有街上那咿咿呀呀,跟着卖糖葫芦的贩夫能追出一里地的人类幼崽们。
总有家户看不严的,孩子被偷走了。
大冷天儿的,就是报了官,也没人愿意寒冬腊月里走街串巷的挨冻,帮忙寻人。官差们要是有那么高的觉悟,贾瑛甚至都能考虑给社会升个级了。
不过让人奇怪的是,没过两天,那孩子就被人送回来了,街面上还跪着一二个穿着单衣的汉子。
是被活活冻死的。
头上还各自插着一根草表。
这种现象不是一例。
百姓们不明所以,但人牙子们见了,却是吓坏了。
一个两个也就罢了,连着几次都是他们的同行,还都是这个行当里有头面的人物。
谁干的?这么狠?
不把人揪出来,他们这行是没法子干了,真当他们人牙子好欺负啊。
只可惜,这伙儿人行事干净利落,让他们抓不着尾巴。
为此他们还专门给对方下了套,可惜,最终被套的还是他们自己。
京里一下子死了不少人,好在无论是凶手还是受害者都是上不得台面,见不得光的,也不敢告状,宛大两县顺势将死者归在寒灾冻死之列,又省了一个麻烦。
于是,京城中的乱象,不只是中城一个区域了,东南西北城也都加入了进来。
于是督察院的御史们,开始了对贾瑛新一轮弹劾。
也不知他们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竟然如此灵通,不找巡防营,也不找宛大两县的麻烦,只弹劾贾瑛的兵马司渎职懈怠。
腊月初七,西城鸣玉坊吴记染坊夜间走水,大火通天,直惊帝霄。
好在鸣玉坊南面不远就是贾府所在的咸宜坊,贾瑛问讯后及时赶到,率西城兵马司全员人马救火,后又有巡防营赶到增援,于四更时分,大火方被扑灭。
吴记染坊占地足够大,大火少了近两个时辰,火势一直大部分都在染坊内打转,旁边又是自玉泉山留出来的金水河,一场大火,给百姓带来的损失反倒不大,只是吴记染坊想要继续开下去,怕是难了。
大火扑灭之后,贾瑛第一时间入宫请罪。
时正值早朝,贾瑛殿外请见,帝不允,罚贾瑛跪于奉天殿丹墀前直至正午。
任何人不得求情。
消息传回贾府,阖家上下都开始担忧起来,省亲的事都被放下了。
贾母更是频频差人去哨探究竟,黛玉内心不安,可历经过几次变故之后,她也渐渐变得坚强起来,陪在贾母身边,紧紧的等待着消息。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大的改变。
午膳过后,有旨意从华盖殿传出。
戴权抱着一沓弹章走了过来:“贾大人,陛下说了,让你看完这些奏章。”
贾瑛依旧跪在地上,虽说膝盖下早就垫了棉花护膝,可几个时辰保持跪姿不动,他的膝盖骨依旧传来了疼痛之感,双腿发麻,感觉都快要失去知觉了。
两世为人,这还是第一次,真特么不是人干的事。
贾瑛依言将地上的奏折拿在手中,翻看起来,都是弹劾他的奏章,都怪前期冒的太快了些,督察院这次可谓是集中火力啊。
弹章不少,若是挨个看完怕是要看到晚上了。
贾瑛将第一本放下,抬头看向了戴权。
怎么说大家都是熟人,没必要较真儿不是。
戴权给了贾瑛一个不阴不阳的笑容,不为所动地说道:“贾大人,圣上的口谕是让贾大人看完这些奏章,咱家爱莫能助了。”
贾瑛又随意翻看了几本,最后又将最后一本从最下面抽了出来,大致浏览了一边,又塞了回去,再次抬头看向了戴权。
“咳咳,贾大人,陛下问你:‘可曾辜负朕恩?’”
贾瑛很是爽利的叩首道:“臣知罪。”
戴权又说:“陛下说了:‘既然知罪了,那就去好好办差,朕不想看到下一次,另外罚俸一年。’”
“臣,叩谢隆恩。”
贾瑛向着华盖殿方向拜了三拜,这才抬头看向戴权道:“公公,扶一下噻。”
戴权给身后的两个小太监递了个眼色,两名小太监急忙将贾瑛架了起来。
贾瑛向戴权道了声些,又向两名小太监道:“劳烦两位,将贾某送到宫门外。”
戴权向两人点了点头。
宫门外,喜儿巴卜力带着一众亲卫焦急的等待着,旁边,还有贾母派来哨探的下人。
见贾瑛出来,众人连忙迎了上来。
“去中城兵马司,另外拿我令牌,将东南西北四成兵马司凡副指挥以上者,全部到中城兵马司来。”
一边又让府里来人回去报信,只说一切如常,让他们不要担心。
马背上,双腿渐渐活动开来的贾瑛,向喜儿问道:“中城兵马司有咱们多少人了?”
“回二爷,六十多名弟兄都已经进去了。”
贾瑛闻言点了点头,五城兵马司,一司不过三百正丁,有这六十多人在,中城兵马司算是掌握在他手中了。
这也是贾瑛将五城兵马司的指挥副指挥们,都召集到中城兵马司的缘故。
就是要给对方雷霆一击,让他们不敢造次,若是没有一二亲信,仅凭威望,是很难压住这些人的。
这六十多人并非都是贾瑛从南疆带来的,只有几名骨干是他的人,剩下的都是地地道道的京师人士。
贾瑛当初给他们的任务就是,自己收拢属下,发展自己的下线,一人最少要带出三个下线来。
带出来的这些人,可以凭借上线的关系,进入到云记占股的下属作坊或是商行里做工。
有点类似于前世传销组织。
这些人是不知道贾瑛的存在的,每个从南疆带来的人,就是一个节点,像逻辑树一样层层分级分叉。
当然这些人没有经过操练,算不得的真正的士兵。
可兵马司里,除了命令规定各司从在外州县佥解,兵部职方司分拨应役的八十名弓兵外,剩下的也算是兵吗?
哦,对了,他如今还是职方司的主官。
台子搭好了,戏本也排演好了,接下来就该登台唱戏了。
上元日之前,四九城里只能有一个声音,那就是兵马司的。
最多与巡防营“共分天下”。
“喜儿,你去巡防营通知肃忠郡王,让他准备配合行动。”
“是,二爷。”
西城发大火的事情已经传开了,御史弹劾兵马司的事情,有心的人也打听到了,贾瑛宫内被罚跪的消息同样如此。
一时间,有人唏嘘,有人冷眼,有人暗呼一声“大快人心!”
旁观的有,看笑话的也有。
做人,不能太目中无人。
贾瑛自然知道好些人此刻都在等着看笑话呢,既然都想看,那就索性遂了他们意。
所以,当于世友再见到贾瑛是,看到的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大人......”
大堂内,于世友刚要开口,就被贾瑛抬手阻止。
“有什么事情,等人都到齐了再说。”贾瑛黑着连,阴沉如水,脸带话音也显得有些阴鸷。
还要等什么人?
众人不解,可也不愿去触碰正在怒火边缘的贾瑛的眉头,只好耐下心来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