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没想到,傅东莱反而悠悠的品起了茶,又把他凉到了一边。
贾瑛心里不由给傅东莱贴上了一个“小心眼”、“老不要脸”的标签,以后要是入朝为官,千万别招惹这个老家伙,很容易被穿小鞋的。
同时心里也不禁为贾府的前途命运而忧心起来,遇上这么一位记仇能记到骨子里的,被他盯上的人能有好吗?
悠悠一盏茶的时间过了,傅东莱心中一直在等贾瑛率先开口说话,可等了半天却也没见对方开口。
心道:“冯恒石那个老光棍不是说此子聪慧过人吗?就这?还是说这小子年纪轻轻,便城府在身,在这里和老夫比耐心呢?”
傅东莱心中冷笑:“哼,一个黄口孺子,也配与老夫比,当老夫五十多个春秋是白过的吗?且看你能忍到何时?”
当下又让老仆添了一碗新茶。
贾瑛看着傅东莱这般操作,心中不断的冒出碎碎念来:“你一个朝庭大臣,名震天下的东莱公,都快能做我爷爷辈的人了,怎么心胸如此狭窄,非要和我一个晚辈计较不成?不就是说错了一句话嘛,至于这样?”
贾瑛也是个倔脾气,想用官场那套儿压我低头?我偏不!
他只当傅东莱是要让他认错自省。
向来聪明伶俐,惯会察言观色的齐思贤,此刻也有点看不懂二人这是在为那般,美目涟涟在二人之间来回移动,偏她又不好出言化解这种尴尬境地,毕竟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她一个女孩子,不好插手。
厅外候着的老仆,此刻也心中纳罕:“老爷今日遇到对手了,还是个后生晚辈,唉,看来今夜钟庆那关不好过啊!”心里默默为管家钟庆哀叹三息。
同时老仆心中对贾瑛也不由感到佩服:“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位贾二爷怕不是个莽子?不知道老爷惯会给人穿小鞋吗?他老师冯老爷就没和他说吗?还是你以为名震天下的东莱公只是虚名?唉,今后估计是有的罪受了。”心中默默为贾瑛哀叹三息。
老仆心道:“这关我啥事?看戏就行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傅东莱杯中的茶水不知添了几次,贾瑛依旧未开口。
练武出身,平日一个扎桩就是半个时辰起步,这点手段,小意思。
贾瑛这边能坚持,傅东莱却不行了。
大家也都知道,这人上了年纪啊,他就容易尿~频,连续不断的喝茶灌水,这不是为难老人家嘛。
偏生老仆一直都没注意到傅东莱递的眼色,老实巴交的添了一次又一次。
其实这也不怪老仆,他跟了傅东莱一辈子了,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的(年轻时除外,代谢没毛病),两个人气场又都那么足,老仆从来都是低着头入,低着头出。
普通百姓之家,尚都知道有客在,主人不便频繁去茅房。
何况是傅东莱这种要面子的。
最终还是傅东莱率先低头认输,开口问道:“你就这么一直站着?”
贾瑛心道:“不然呢?”脸上却是表现出茫然之意。
“就没有什么话要对老夫说的?或者你老师就没对你交代了些什么?”
贾瑛赶忙从怀中取出冯师的亲笔信交予傅东莱,道:“这是家师恒石公在岳阳交给学生的。”
傅东莱脸色方才好看了些,拆开信件大致浏览了一番,便知其意。
其实之前在与冯恒石的几次书信往来中,那个老光棍就多次提及他这个学生贾瑛,虽然都只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无缝插入、不露痕迹,但以傅东莱眼界的老辣,如何看不出来冯恒石的心思?
只听傅东莱悠悠道:“冯恒石曾在信中与老夫说过你对当今朝政的看法,倒是让我意外,你一个侯门公府出身的少爷,居然有这份见识。”
贾瑛该虚心的时候就虚心,回道:“东莱公抬爱,不过是后进晚生的一点泛泛之谈罢了,东莱公才是真正的大智之人。”
傅东莱听到此话,不由莫名一笑道:“哦?老夫是大智之人,那你老师呢?”
贾瑛有些错愕的抬头看向老人,心道:“您这么大年纪了,怎么攀比之心还这么重?这是要上我夸了你再贬了我家恩师吗?爱好这么肤浅的吗?”
贾瑛急智道:“回东莱公的话,恩师冯公是个愚人!”
傅东莱听了顿时起了意趣,笑问道:“哦?这么说你也觉得你老师不如我是吗?”
说罢,又自顾道:“说来,你这看法倒与先皇有些相似,是以先皇不仅赐了老夫名号,还有字号。而他冯恒石也只能是块儿破石头!”
心道:“冯恒石啊,冯恒石,你当年还找我理论,非要一比高下,如今老夫已经入阁,你还在南京挂差,就连你的学生都说你不如老夫,等下次见面,看你怎么说!”
当着学生的面,说人家老师是破石头!
当我贾瑛没脾气吗?
只听贾瑛朗声回道:“恩师是愚人不假,却是大智若愚的愚,而且也不是什么破石头,而是硬石头!硬到让先皇想杀杀不得,只能不见!”
贾瑛还有半句未说出口:“试问,你行吗?”
不可否认,傅轼确实是一代辅弼之臣,有能力,有手腕,办事灵活,行动起来从不拖沓,每每为政一方,都是主官。
而冯恒石从翰林院出来,便在督察院待了一辈子。
但这并不代表,冯恒石就比傅东莱差,从一个国家的角度来说,国之重臣的评判,不仅仅在于政绩,还有政风德行!
而冯恒石的长处就在于政风德行,是以宣德帝才会害怕他,因为老人说的......是真话!
傅东莱自得不过半秒,就被怼了回来,心情可想而知。
是以他也不愿再在此事上纠缠,心中也道:“这师生两个,还真有点像。”
当下又问道贾瑛:“既然你说出了对朝政的见解,那老夫倒想问你一问。”
“东莱公但问,学生知无不言!”
“你对大乾勋戚......怎么看?”
贾瑛心道:“来了!”
虽然他来之前就想到了也许会有这一幕,也准备了一些应对的话语,可真到了此刻,他反而不敢轻易开口了。
事关无数人的性命,多少侯门公府,这其中就包括他自己所在的贾家。
是以,他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在心中沉思起来。
傅东莱见状,也不催促,遇到这么大的问题,便是他这个内阁重臣,也得小心应对,何况只是一个“才露尖尖角”的后辈了。
不过他之所以有此一问,也只是受了冯恒石的影响,想试试这位云南解元的成色,顺道考虑一下,要不要答应冯恒石的请求,在对勋戚开刀的时候,有所......
“且先看他如何回答,若不能让老夫满意......老夫的刀,只砍头颅不认人!”傅东莱心中想着。
贾瑛考虑了许久这才说道:“东莱公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傅东莱微微一笑道:“你说呢?”
这就是真假都要听了。
只听贾瑛开口道:“假话便是:勋戚勋戚,与国同戚,他们的祖宗为大乾挨过刀,流过血,与大乾有莫大之功!”
傅东莱未作评判,也不吱声,桌上的茶杯再次端在手中。
贾瑛顿了顿又道:“真话便是:大乾非勋贵之天下,乃万人之天下,勋贵食禄而不税,享封土供奉还欲兼并,实乃在吸万民的脊髓,在挖大乾的根基!”
傅东莱手中茶碗顿时一颤,奏出一声脆响,久久不语。
齐思贤听着二人谈话,此刻也是一阵错愕,心道:“公子这是疯了不成?哪有断自家活路的!”
是啊,没有人会断自己的活路。
可贾瑛的想法,毕竟常人那难懂。
傅东莱此刻对于贾瑛却是有点看不懂了,心道:“怎么感觉这小子比自己还狠!想他东莱公视勋贵为至敌,也不过是想借此整治一番吏治、弄俩钱花花罢了,这小子居然直接想挖断勋贵的根基啊!怎么看都像是家里出了个反骨崽!”
毕竟,簪缨士族统治了这片大地数千年,没有人会轻易去想如何推翻他的,除非是疯了!
对!一定是疯了!
傅东莱此刻心中都有些后怕,若真是按着贾瑛话中所带的意思去办,大乾,还没等被贪腐拖垮呢,就会先一步灭亡!
他有点后悔同这个小子谈论这个话题,只是,贾瑛的话他又甚觉新奇,如同酒勾蛔虫,欲罢不能,偏还想继续听下去。
最终傅东莱还是选择听他说完,于是又问道:“那你认为该如何解决?”
又嗤笑一声道:“你不会是想让朝庭把大乾所有的勋戚都抄家灭族吧!”
贾瑛心道:“我还真就这么想过!不然,凭啥只抄贾家的,你当其他的簪缨之家比贾家好到哪里去了吗?”
只不过,贾瑛自己也知道这样不现实,就算嘉德帝和傅东莱同意,大乾也没有这个实力,失去了勋贵的拱卫守护,皇权还是皇权吗?
他之所以如此说,也不过是想打傅东莱一个措手不及,占据主动罢了,不然就得任由其摆布。
如待宰羔羊,随处可以下刀。如棋笥中的黑白子,有用则用,无用则弃。
这哪里是他想要的命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