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他们如果真要起事的话,应该就在江北了!不过江南、江北一线之隔,战火很容易蔓延过来的,再加上武昌又是那位的大本营,老师,学生实在想不出,您还有什么安排,能保证自己的安全的?”贾瑛满腹忧虑道。
“你说的不错,荆州、襄阳两地,一处是连通四川的门户,一个又紧接着陕西,那两处都是白匪活跃最频繁的地方,进退可据,他们若要起事,必然会选择在此处,只要让他们站稳脚跟,山西如何先不说,河南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他们便能经由河南进逼直隶,挥戈直至京师了!就算朝庭反应迅速,调派大军将叛军阻断在黄河南岸,他们凭借陕西、四川两地,也足以与朝廷僵持了,中原大地必将必将兵灾不断,若真到了那一天,老夫便是大乾的罪人了!”
冯恒石视线抬望着远方,话语之中尽显沉重之意,片刻之后又收回视线,看着贾瑛说道:“大节与生死,你觉得老夫会选择哪个?”
贾瑛闻言沉默,却不回话!
“义者宜也,尊资为大。”对于像冯恒石这种一甚将“忠义”二字奉若圭臬的人来说,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不言而喻。
即便不提忠良死节的道义,每个人都有自己在意的事情,尤其是当你在别的方面情感缺失的时候,更容易将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在所从事的事业之上!让他心甘情愿的称谓一名殉道者!
冯恒石无疑就是这样的人!他这一辈子,也只剩“忠义”二字了!
冯恒石见他这番模样,又出言宽慰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老夫手中还掌握着一支武昌卫,人数虽然不多,但足够自保了!”
“他们......能靠得住吗?”贾瑛皱眉问道。
冯恒石示意贾瑛不必担心,说道:“湖广都指挥同知岳子兴为了活命,不得已投靠了老夫。老夫遇刺那日他也在身边,还为此丢掉了一只耳朵,他在湖广多年,也有不少亲信,如今的武昌卫便在他的掌握之中!”
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冯恒石面容之上露出了疲惫之色,贾瑛开口道:“老师,您先休息吧,若有什么还要叮嘱的,等到明日再说也不迟!”
冯恒石听罢点了点头道:“也好,你出去之后找一下沈翔,他会派一队绣衣卫跟着你,方便你南下行事。”
贾瑛点了点头,推出了房间,轻轻关上了房门!
却又向守在一旁的黥面老仆问道:“老师的伤势具体情形如何?”
老仆回道:“已经请武昌城最好的大夫来看过了,说是与性命无碍,只是弹珠穿透了腿骨,无法取出,即便将来痊愈,只怕也会落下病根!是老仆无能,未能护得先生周全!”
贾瑛听罢,心中无限悲叹,一个堂堂的朝廷二品大员,名震天下的东莱公,最终落得一个跛疾的下场,即便湖广的大事能顺利了结,他的政治生涯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朝廷是不会任命一个瘸子为内阁大臣的,即便他的功劳再大,事关朝廷颜面,可以有无上荣恩,却没有了再进一步的可能!
“这种事情怪不得你,你也无须自责!”贾瑛向一旁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对方姓名的黥面老仆安慰道。
老仆本是一名守冤入狱的罪囚,后被冯恒石所救,自那之后便一直跟随在冯恒石左右。
离开了冯恒石的住处,贾瑛复又去找了一趟沈翔,他虽是钦命的湖广巡按御史,可毕竟只是正七品的芝麻小官,想要震慑住湘南那些官员,可少不了这些绣衣卫做依仗!
与沈翔交接之后,贾瑛又出了布政衙门,往城外不远的江夏县而去。
武昌府下辖九县一州,江夏县便是其中之一,是武昌城的附郭县,两地相距不过十多里地,贾瑛骑马不过一刻钟便赶到了江夏县衙。
只是问了门吏,才知柳云龙招募了县中百姓到江边修堤去了。
贾瑛遂在门吏的带领下往江堤赶去。
只是在去往江堤的路上,贾瑛却看到了管道上不了许多岗哨,守岗的有穿着县中差役服的捕快,还有身着甲胄的卫所士兵。
见到这副场景,贾瑛心中不免猜测起来,柳云龙修堤一事会不会是掩人耳目!
江堤之上插满了红黄号旗,挂着大红绸子,也确实有百姓在这里挑土搬石,重修江堤,不时还能听到河工门出力时喊起的号子声,只是这号子声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别的声音。
等见到了柳云龙之后,贾瑛果然看到了别有洞天的一幕。
河堤密林里的空地上,正有上百个精壮的庄稼汉子,手里持着木制的长矛,在几名军汉的监督下操练着,柳云龙一袭布衣麻杉,也混在在其中。
“云龙兄,你这是修的一手好江堤啊!”二人见面,贾瑛揶揄道。
柳云龙刚毅的面容之上,浮现其一丝笑容,与贾瑛寒暄一番后,说道:“这都是按照老师的吩咐做的,也不怕你笑话,我初到武昌之时,听老师讲了湖广的局势,着实将我吓了一跳!未曾料到,我初仕为官,就遇到了这种事情!老师只吩咐我训练一支乡团民壮,我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正好江堤年久失修,我便借此为由,招募了一些附近乡民青壮,暗中在此操练!”
贾瑛看了看空地之上操练的乡民,点了点头道:“云龙兄,你一如当年在云南独战群匪时那般,胆智过人!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没有比这再好的办法了!只是这些乡民的家眷,还是要妥善安置一番的!”
柳云龙点了点头道:“我也正有此虑,只是眼下还不是时机,又怕动作太大,被别人发觉!”
贾瑛想了想道:“以我看来,既是修堤,不妨将工程在扩大一些,借此名目多招揽一些民壮,不必局限男女,老幼妇孺也都能出一份力,将这些人的家眷夹杂在其中。至于如何安置的问题......眼下时日渐暖,可以在江夏县城之外搭起草棚帐篷,将这些人安置其中!甚至可以让这些百姓之家,按出工劳力的过少,换取官府在赋税上的优待,也可以由官府出钱出粮,付给他们工钱。”
柳云龙听罢,苦笑一声道:“贾兄,你倒是说的轻松,便是只招募这些人,便已经将县衙的底子都掏空的,湖广的形势你也知道,你觉得上一任的县官,会给我留下一个丰厚的府库吗?缺钱缺粮,你让我怎么养活那么多百姓呢!”
贾瑛轻笑一声道:“县衙没银子,你难道不会找那些乡绅商贾出力吗?”
“我初来乍到,你觉的那些乡绅商贾会卖我这个面子吗?”柳云龙反问道。
贾瑛心中摇了摇头,他这位同乡加同年,性子着实温和善良了些,若不然当初在云南,也不会为了一村无亲无故的百姓,而与匪寇搏命了!
“云龙兄,你是官,他们是民,若有不从者,你又何必与他们客气!湖广已经够乱了,地方官员更是人人自危,生怕头上悬着的铡刀砍在他们身上,即便你这边闹出太大的动静,也不会有人顾得上寻你的麻烦!”
柳云龙闻言,皱眉道:“贾兄,我等身为一地父母官,理当明法度,行善政,即便不能造福一方,可也不该无故就将人抄家拿狱吧?这样做,与那些贪官污吏又有何异呢?”
贾瑛反问一句道:“粮食和银子就在那些高墙大院之后,你现在不取,将来自有人会替你去取。只是等到那时,他们依旧免不了一个资敌附逆、杀头流放的的结局,或者直接被兵匪祸害也说不定!你是愿意看他们落到那等境地,还是以你一时之恶名,给他们一次活命的机会呢?”
柳云龙听明白了贾瑛所言。
用兵一事,首在粮饷。等到战事一启,那些乡绅富贾无疑就成了朝廷和叛匪眼中的香饽饽,到时候,可没人会与他们讲道理!
这个道理,他也懂,只是他无法睡服自己的内心罢了!
“贾兄,这样做未免太过......”柳云龙似还想反驳。
却听贾瑛打断道:“我知你心中仁义,可事有轻重缓急,牺牲一人而活百人,和死百人而存一人,若真要从道义上来说,其实二者没多大区别,百人的命是命,一人的命也是命!我们要做的就是取舍二字!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既成就了你的生前身后名,而又不付出代价的!大丈夫行事,无愧于心,只看你心中的道义有多大,担当有多大了!再者说,杀人是万不得已而为的事情,若事情能够顺利解决,那自然是各自欢喜。即便不成,也不一定非要杀人啊,重枷镣铐一出,你还怕他们还会跟你再说一个‘不’字嘛?”
柳云龙沉默不再出声,似乎在心中衡量着该如何取舍!
贾瑛也不再多言,想要一个人改变自己的本心,不是自己几句言语就能做到的,关键还要看他会被逼到什么样的地步!
只是眼下湖广的形势,却不会允许柳云龙犹豫太久!
之后,贾瑛又向柳云龙请教了一番操练乡团民壮的经验,最终以一顿气氛压抑的接风宴,结束了两人的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