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翰林,我的监察御史大人,你可总算来了,你若不来,这会审就没办法开始啊!”大理寺少卿谷廪仓看着姗姗来迟的贾瑛,一边迎了出来,一边苦笑着说道。
贾瑛面对一脸笑意,还起身出门相迎的谷廪仓,自然不敢托大,三名主审和另外一名监审的信息,贾瑛已经知道了,职位最低的便是这位大理寺少卿,嗯,正四品。
其他几位,刑部侍郎李乾安,正三品;督察院右副都御使庞玮,正三品;右宗人杨煜,正一品。
再看贾瑛,翰林院编修正七品,监察御史正七品,承直郎正六品。
嘉德派出的两个监审,身份官阶差别如此之大,就是在向百官传达一个信号,那就是这件事皇帝的立场是中立的,他只要真相。右宗人是正一品的官阶,而且还是宗室元老,不涉及朝政,即便是监审,也不会轻易开口或是插手此事,毕竟不论结果如何,对于皇室的人来说,都不会有什么影响,他唯一的任务,便是给贾瑛坐镇。
至于嘉德为何选贾瑛作为监审......
贾瑛对于从嘉德嘴里说出来的“信任”、“忠心”之类的话语,是一个字,不是半个字都不信的。
皇帝都被百官逼到他这个份儿上了,如果还不长记性,轻易去相信一名臣子的忠心,呵呵,那这个皇帝不是傻子,就是装的。嘉德是傻子吗?宣隆那么多优秀的儿子,为什么是嘉德坐上了皇位?
或许在自己救驾的那一刻,嘉德心中流露出的信任确实是发自内心的,可也仅仅是那一刻罢了。
贾瑛猜测,之所以选自己作为监审,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是新科进士选官,在朝中,除了冯恒石之外,再没什么牵扯,且贾府不同于其他勋贵,在军中已经没有了职位,身为外戚,与徐家有没有什么恩怨。第二个反面,可能是因为冯恒石吧,自己从入京之时起,就是打着冯恒石学生的名号的,到如今,两人的师生关系更近一份,而冯恒石又为了朝政,付出了那么多,彻底断了入阁的希望,怎么说朝廷也要补偿一下才是,而冯恒石有没有子嗣后代,学生里面,名声在外的也只有贾瑛一人而已。
不管什么原因,贾瑛都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论接下来,会不会与其他几名主审发生冲突,眼下该守的礼节,必须遵守。
当下,贾瑛便向着谷廪仓恭敬一礼道:“下官监察御史贾瑛,见过谷大人。”
监察御史,是他此时的任差,自然不能以翰林的身份自称。
贾瑛如何看待自己且不提,只是在他人眼中,这位新科探花郎,却是大乾官场之上,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同科的状元榜眼,都无法与之相比。
皇宫救驾简在帝心,湖广平叛头角峥嵘,如今朝廷那么多的大臣,皇帝都不选,偏偏选一个七品小官,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不管皇帝在与百官的交锋中如何弱势,他都是皇帝,官员们的一切荣恩,都来自于龙座之上的那位,被皇帝看中的人,他们又岂敢轻视了去。
再说这位探花郎,也并非是没有任何依靠的寒门出身,不说他勋贵的背景,只提如今的冯恒石,就再无人敢轻看他。
却见谷廪仓拉着贾瑛的手臂,一边向着大堂走去,一边向贾瑛说道:“贾大人,不必如此见外,你我同朝为官,又同受陛下重托,今后当应多多来往才是,莫要生分了去。”
贾瑛看了一眼这位谷大人,心中不由好笑,彼此才见了一面,还没熟络,何谈生分?
心中细细体悟了一番,贾瑛却是咂摸出点门道来了。
感情这位谷大人是在借机向自己表明态度呢!
倒不是说此人与自己的立场是相同的,其实就是夹在中间难受,两边都要联络一番,表明自己那边都不想得罪。
贾瑛来之前是打听过三位主审的背景的,刑部据说是站在李恩老这边的,李恩第对徐案的态度如何,贾瑛不知,可这位刑部侍郎李乾安却是与徐家有过不愉快的,据说这位李大人原本是要调任户部的,只是那个时候,徐遮幕尚兼着户部尚书的职位,为了安排自己的亲信,便将李乾安挤掉了,如此,李乾安升任六部侍郎的时间足足推迟了三年,方才得以如愿。
督察院右副都御使庞玮,据说当初和徐府走的比较近,左副都御史庄文运不就是因此而被牵连了吗。只是如今这位庞大人的态度如何,贾瑛却是猜不透。
至于谷廪仓,他是寒门出身,能一路走到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已经差不多耗光了所有运气,想要再进一步,除非向贾雨村那样,抱上一个大粗腿才行,只是他的性子,却是个谁也不愿意得罪的。
大堂之中,另外两名主审官,都已经早早到了,谷廪仓领着贾瑛进入大堂之后,便开口说道:“我来为贾大人介绍,这位是刑部的李大人。”说着,目光看向了端坐主位上的一个中年男子说道。
贾瑛抱袖见礼道:“下官贾瑛,见过李大人!”
谷廪仓依旧满面笑意,看向另一边的一个四旬左右,有些发福微胖的中年男子道:“这位是督察院的庞大人。”
“下官见过庞大人!”
“哼!你便是贾瑛?一个监察御史,派头倒是不小,只因你一人未至,本官与另外两位大人,便在此处足足等了一个上午,会审也因你无法开始,耽误了陛下的差事,倒不知你该如何交代!”
贾瑛话音才刚落,庞玮将手中的茶碗重重的摔在一旁的高几上,冷声讥讽道。
贾瑛有点莫名其妙的看了庞玮一眼,这位右副都御使怕不是吃错药了吧?
因我无法开审?
真以为我年轻什么都不懂吗?你们怕不是还巴不得我吃点来呢!
徐凤延虽然被拿入狱,可徐遮幕的次辅之位,并没有被皇帝拿掉。再者徐家若真是与杨煌有瓜葛,那京中有半数的官员,恐怕都逃不了被牵连。哼!让你审,局势未明之前,你敢审吗?
对方,这是在给他头上戴帽子呢!右宗人杨煜也不在,同为监审,为何不见你把屎盆子扣在他头上呢?
贾家在京城虽说显贵,可也仅仅是显贵而已。京城里的显赫门第多了去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给贾家面子的。何况,督察院的这帮官员,向来与勋贵尿不到一个壶里。哪一次有勋贵倒霉,不是先从督察院的弹章开始的。
既然对方这么不给面子,贾瑛自然也不会客气,正三品又如何,在这个大堂内,可不是论官阶的,你是主审,我是监审,谁拿捏谁还不一定呢!
贾瑛同样面色一冷,说道:“贾瑛初来乍到,可禁不起庞大人这么大的帽子!既然说下官是监审,为何大理寺准备开审,却未曾派人通知下官?”
“你既是监审,难道不该时时关注案情进展吗?还要我等派人去请你,你才来吗?”庞玮见贾瑛一个初来乍到的毛头小子,居然有胆子顶撞自己,心中顿时怒意横生。
“庞大人此言差矣!下官是陛下钦命的徐案监审,而非主审,何时开审,案情进展如何,并非是下官的职责,下官的任务是保证案件审理过程中公正公明,还请庞大人理清权责才好!”
“好好好!倒不知晓,今科的探花郎,还是个牙尖嘴利的,只是你莫要忘了,本官是督察院的右副都御使,而你只是监察御史,我大乾的律令之中,哪一条允许你如此不尊重上官了?贾瑛,莫要仗着你探花的身份,便不知天高地厚!哼!”庞玮站起身子,愤怒甩袖喝道。
贾瑛心中冷笑,要论牙尖嘴利,我家里的那位,可比我强了一万倍,今天若是教你拿捏了,岂不成了笑话!
“庞大人既是督察院的官员,当该知晓,监察御史一职是单独设立的,只听命于圣上,你的品阶虽比下官高,却无权做贾某的上官!若只以官阶而论,圣人言:‘夫辩者,将以明是非之分,审治乱之纪,明同异之处,察明实之理。’下官也并未不尊上官,不过是与庞大人辨明权责界限罢了!”
庞统面色难堪,还要再言,却听坐在主位上的李乾安突然开口打断二人的争执,道:“好了,既然人都齐了,那边开审吧!”
李乾安是主审,庞、谷二人是副审,李乾安发话了,庞玮自然也不好再与贾瑛纠缠下去。
至于说,为何不等杨煜来了再开审......笑话,正一品的右宗人,便是皇帝见了都客客气气,不过是审理一个兵部郎中罢了,即便此人的身份有些特殊,可对于杨煜而言,换了徐遮幕来还差不多!
当下,三位主审坐于堂上,而贾瑛则坐于堂下右侧的座椅上。
“带罪官上堂!”李乾安重重拍下惊堂木,向着堂外的差役喝道。
话音落下不久,徐凤延便被人带了进来,到底还是沾了大乾次辅的光,身上连个镣铐都未戴。
贾瑛却是第一次见徐凤延,听徐老二提起过,他的父亲极为看中这位长子,与徐凤延相比,徐老二纯粹就是散养,而他的大哥也极为争气,徐府与贾家联姻这件事,便是眼前这位提出来的。只是如今见了,徐凤延满目萧瑟与灰冷,哪里还有半分次辅长子的风采。
“堂下何人?”
依旧是这句既无聊,又废话的开场白。
“罪官徐凤延,拜见三位主审大人,拜见贾大人。”徐凤延跪下叩拜道。
坐在高堂右侧的谷廪仓微微欠了欠身子,中间的李乾安纹丝不动,右侧的庞玮面无表情。轮到贾瑛这边,他确实站起了身体,向旁侧让开半步。
皇帝只是那徐凤延入狱受审,却没有罢掉他的官职,只从官阶上来说,贾瑛都受不得对方一礼。
“徐凤延,本官且问你,你与樊嗣、党效忠、庄文运、康孝廉、马芳、黄彬等人结党营私、贪污弄权的罪状,你可认?”
却听徐凤延恭敬回道:“回大人,罪官却与几人有过往来,也收过他们的银子,只是却未曾结党。”
徐凤延不愧是徐遮幕的儿子,虽然身陷囹圄,前途无光,却依旧保持着冷静,知道什么罪状该认,什么不该认。关于朝堂的党派之争,虽然百官在私底下并不忌讳,可却甚少拿到台面上来说,哪一朝哪一代没有党锢之分的,可除非是一党彻底倒台,否则便无人敢把他挑明了。
况且,如今朝中最有实力的便是李、徐二人,若有徐党一说,那会不会又李党呢?
不论事实如何,一但徐党被敲定了,便不会妨碍皇帝会这么想。
李恩第是绝对不会允许此事发生的,朝中的百官更不会允许此事发生。
所以,别看堂上三人问的分明,实际不过走个流程罢了,若想真的把“结党”一罪坐实,除非换了傅东莱、或叶百川来审。
没了结党一罪,那就只是贪污营私了,这其中的有着天大的区别。
却听李乾安又问道:“本官再问,交通外官、勾结逆藩一罪,你可认?”
徐凤延又道:“回大人,交通外官事有,勾结逆藩却无。”
“哼!徐凤延,本官奉劝你一句,若是老实交代,本官或许会奏明圣上,对你从轻发落,若是有所隐瞒,你当知道,这是罪加一等!”
徐凤延依旧平静的回道:“回大人,罪官所言句句属实。”
啪!
却见李乾安一拍惊堂木,看着堂下喝道:“你还敢抵赖,费廉、钟善朗、潘贵的供词便在本府案上,你利用兵部职权,给湖广都司衙门调拨火器军备,又连通户部侍郎庄文运,以赈灾的名义向湖广调拨大笔的赈灾粮饷,人证物证俱在,岂能容你抵赖!还不如实交代!”
徐凤延冷冷一笑道:“罪官敢问大人,兵部每三年一次,都会给大乾的十三省都司调拨一批新的军备,这其中就包括兵刃、甲胄、火器,罪官承认曾收受过费廉等人的送礼,可为何给湖广调拨军备,便要被认为是勾结逆藩呢?只因为湖广出了逆藩杨煌一事?那若是别的什么行省出了同样的事情,是不是也要把这个罪名扣在罪官头上?
至于说以赈灾之名给湖广调拨粮饷,罪官再问大人,湖广接连数年遭遇兵祸,百姓背井离乡,田地庄稼常年无人耕种打理,百姓饿死者不知凡几,罪官却是从中谋取私利不假,可朝廷难道就不该赈灾安民吗?为何也要同逆藩一事挂上牵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