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好好办你的差,跑到老夫这里来做什么?”傅东莱坐在椅子上,搭着二郎腿,很是悠闲的品了一口香茗热茶,看向一旁的贾瑛问道。
“东莱公,您老这是有点飘了啊?”贾瑛看着眼前这个有点不大认识的东莱公,总感觉对方有种小人得志的心态。
贾瑛看了看一旁高几上的热茶,也有样学样的照做了一次,嗯,还别说,真有几分惬意。
傅东莱看着贾瑛在一边学着他的做派,默不作声,只是面容之上渐渐浮起了一丝不善。
贾瑛感受到了对面传来的冷意,尴尬一笑,轻轻放下了二郎腿,坐直了身体,复才正色说道:“东莱公,大理寺那边第一场会审已经结束了,只是小子听说,庄文运和康孝廉突然死了,小子对当下的局势有点看不通透,是以想请东莱公指点一二。”
傅东莱问道:“案子进展如何了?”
贾瑛心中微微沉思,还是如实说道:“贪污弄权、交通外官的罪状认下了,结党一罪徐凤延矢口否认,三位主审官也没有揪着不放,如今正在审勾结逆藩、煽动谣言一罪。这两件事都与庄文运有牵连,尤其是前段日子京城盛传的流言,据说背后之人是一位叫李茂才的,如今李大人已经发签拿人了。”
傅东莱闻言,冷哼一声道:“好一手避重就轻,他们是怕徐党一出,将李党也牵带出来吧!”
贾瑛没敢接话,只做沉默不言。
“怎么,你也怕了?”傅东莱看向贾瑛,冷笑一声道。
贾瑛面容之上带着些苦涩之意说道:“东莱公,小子不过是个芝麻小官,这种朝堂大事,岂是小子能够议论的?再者,小子身为恒石公的学生,在朝中的立场,还有的选吗?小子不是怕,而是有些话,不是小子的身份该说的。”
傅东莱听罢,面色方才和善了一些,只是嘴里依旧冷哼一声道:“你知道自己是谁的学生就好!老夫还以为,你会留恋于出身,不能自拔呢!”
贾瑛闻言,心中微微一紧,傅东莱果真对勋贵没有好感,恐怕早就开始琢磨着该怎么对付勋贵了吧?若非眼下的事情,让他腾不出手脚,此刻双方怕是已经开始交锋了。
一时间贾瑛的心思有些沉重,勋贵是一个整体,一但傅东莱或者朝廷准备对勋贵动手,贾家一门两公府,树大招风,必然是躲不过去的。
贾瑛对于勋贵的出身,并不怎么在意,毕竟他如今走的是文官的体系,他在意的是“覆巢之下无完卵。”
却听傅东莱一边又问道:“你对于庄文运、康孝廉之死,有什么看法?”
贾瑛一时犹豫不言。
“在老夫面前,还吞吞吐吐什么,有话直说,这里也没有旁人!”
贾瑛这才开口道:“小子没有看过两人的尸体,无法判断二人具体死因为何,可以小子看来,世上的贪官污吏,大多是自私自利字辈,心中只有自己,而没有大义。圣人所云“舍生取义”四字,小子无法想象,心中没有大义、没有正气、没有能够让他们值得付出一切的信念,这样的人,如何会轻易舍弃自己的生命?他不怕疼吗?”
傅东莱见贾瑛说的如此慷慨,轻笑一声,好奇问道:“这二人在你眼中如此不堪,那你呢?你心中有没有可以为之付出一切的信念呢?”
贾瑛正色点头道:“自然是有的,人若没有了信念,岂不是行尸走肉!”
“哦,老夫到时好奇,你心中的信念为何?”傅东莱大有兴趣的问道。
“守护和改变!”
“守护什么?改变什么?”
“守护我想要守护的,改变我觉得应该改变的!”
傅东莱闻言,暗道一声“庶子狡猾!”笑骂道:“你年纪轻轻,为何心思这般深沉?反倒和老夫打起机锋来了,滑不溜秋。”
贾瑛赫然一笑,在你这种老狐狸面前,我敢说实话吗?要是让你知道,你想要灭掉的,却是我一心守护的,岂不当场就得被你拍死?
“你既然认为他们不可能自杀,那便是他杀了?你觉得谁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傅东莱又问道。
明明是我来请教您老的,怎么反倒变成了问答现场了呢?
如是想着,贾瑛嘴里还是说道:“那便要看此事的利害关系了,真相只能有一个,二人之死对谁有益,谁的嫌疑就最大。”
傅东莱点了点头,又问道:“依你的意思,二人意思,涉及到徐凤延的案情,便死无对证,怎么你怀疑是徐家?”
大佬就是大佬,说话都不待顾忌的。
贾瑛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说道:“若以正常的逻辑来看,二人一死,对徐凤延却是有利。可是......”
“说话吞吞吐吐,这都是什么坏习惯,有话快说!”傅东莱不满道。
贾瑛总觉得傅东莱是在把他的话,当成话本子听了,奈何他没有证据。
“东莱公当知道,徐凤延的罪状并非只有一件,所牵涉的官员,也不只庄文运、康孝廉两人。没了他们的供词,却还有别人的,他那些罪状,只要有一条落到实处,都足以让他坠落深渊了。何况,涉及到谋反大案,有没有确凿的证据重要吗?只要能证明他与楚王府有牵连,就足够治他的罪了!徐阁老,不可能犯这样低级的错误的。”
“照你这么说,你前后所言,岂不是自相矛盾了?”
贾瑛摇了摇头道:“非是自相矛盾,而是我们看到的利害关系不够大罢了!”
“那你觉得这里面,还涉及到什么利害关系呢?”
“比如,让徐家彻底无法翻身!”
傅东莱摇了摇头道:“不会是他,善弈者,只会因势利导,如羚羊挂角,让人摸不着痕迹,而不会是用这种极端的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况且,唇亡齿寒,没有人能在现有的位置上一直待下去,即便中间不会出任何差错,也会有告老的一天,谁能保证今日的徐家,不会是来日的哪一家呢?更何况,这其中还有其他的干系,一但把对方逼到了绝路,对谁都没有好处!”
贾瑛明白傅东莱所说的“其他干系”是什么,谁手里还没有对方的一点把柄呢?尤其是党锢一事。即便是傅东莱,身后不也有一帮山西籍的官员吗?
嗯?等等......
贾瑛忍不住打量了傅东莱几眼,心中有些琢磨不透。
“你不用多想了,陛下让你做监审的心思,你应该明白,只管做好你的监审便是了,不要多言,不要多问,到时候若陛下问起,你只如实回答便好。年纪轻轻,操那么多旁余的心思做什么?”傅东莱忽然开口说道。
贾瑛:“......”
您老是不是拿我解闷儿来了?明明是我来求教的,说了这么一大堆,就换来这么一句?
“好了,老夫乏了,你也去吧!”傅东莱下了逐客令。
临离开前,贾瑛突然问道:“傅大人,小子不明白,此事既然事涉逆藩杨煌,命人直接去审杨煌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吗?为何非要死审一个徐凤延呢?”
傅东莱沉默了片刻,方才又有回道:“杨煌暴毙于宗人府,就在入京后的第三天。”
贾瑛得到了自己一直想要知道的消息,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同时也有些明白了为何会有今日的局面,原来自己便是那个始作俑者。
贾瑛意兴阑珊的离开了傅府,迎着月光漫步街头,喜儿牵马跟在后面,向着锣鼓巷而去。
绿绒估计是害羞,躲到云记上铺那边去了,报春依旧在那边帮忙,巴卜力在教贾菌怎么练出肌肉疙瘩力顶千钧,老仆周肆伍在准备喂马的草料,喜儿回来后也加入了教导贾菌的队伍中,并嘱咐贾菌,忘掉巴师傅交给他的一切,免得将来变成一个莽夫,应该多和他周师傅学学,怎么用最小大代价,收割敌人的性命。
内院儿空无一人,贾瑛索性也搬来了前院儿,拉过被两人弄得团团转的贾菌,嘱咐道:“忘了你两个师傅教你的,战场之上,要学会如何活命才是最重要的,来来来,二叔与你好好说道说道......”
忙碌不停的老仆周肆伍,看着院子里的四人,不是露出怯意的笑容。
等到第二天,贾瑛照常去了大理寺,只是案犯兼证人的李茂才依旧未能抓捕归案,李乾安想要零口供突破,奈何身边有两个猪队友,再加上一个一心修闭口禅的贾瑛,接连连三天,案情依旧没能取得突破。
贾瑛不着急,每日按时点卯,期间徐老二又托琏二传了几次话儿来,只是贾瑛对此事也无可奈何。
这一天,派出去搜捕李茂才的大理寺和刑部的捕快公人,突然回来禀报说,李茂才的落脚处被他们找到了,只是绣衣卫的人却捷足先登了,李茂才死了。
不止如此,关押在刑部大牢的樊嗣、党效忠、马芳、黄彬也突然间暴毙,就连那位长长出入京城各家显贵府邸的稽山书院的山长,也吊死在京城郊外的一棵大树上,被当地的百姓发现,报了官。
一连串的案犯暴毙,压的大理寺这边喘不过气来,若是再不结案,谁知道下一个死的又会是谁?
于是,主审与副审难得的达成了一致,此案不能再拖了!
徐凤延又一次被带了上来。
“徐凤延,本官问你,与楚王府王府官的往来书信,可是你亲笔所书?”
“是罪官所书!”
“本官再问你,你与李茂才之间可有往来?”
“有!”
“先是王府官,又是李茂才,更不用说费廉、钟善朗这些逆藩的爪牙,本官定你一个勾结逆藩,谋反作乱的罪名,一点都不冤枉你!”
说罢,也不理会徐凤延,径直向旁边的两人开口问道:“两位对于本官的判决,可有异议?”
庞玮、谷廪仓二人尽皆摇头,贾瑛倒是准备开口,却被高堂上的庞玮抢了先。
却听庞玮重重拍下惊堂木,向着徐凤延问道:“徐凤延,本官问你,你与逆藩勾结一事,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有什么人授意你做的?”
徐凤延闻言,怒目看向高堂之上的庞玮,眼中满是怨恨,愤声道:“庞大人,你们不问罪官一句,就直接定案,已是有违我大乾律法,如今还想将罪官一人所犯之罪,牵扯旁人不成!”
“大胆!”庞玮厉声呵斥道:“徐凤延,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咆哮公堂......”
一旁的贾瑛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李大人、庞大人、谷大人,可容下官讲一句话?”
庞玮满脸不快,便要驳回,李乾安皱眉不做声,心中在猜测贾瑛此刻插手想要做什么?
还是一旁的谷廪仓,一脸和笑说道:“贾大人身为监审,自然可以。”
贾瑛回以一个善意的微笑,复才看向庞玮言道:“庞大人,下官所领旨意,是监审傅阁老弹劾徐凤延的罪状是否属实,旨意中可并未有其他交代。”
说罢,又看向其他二人道:“如今,既然三位主审大人已经做出判决,下官以为,还是尽早结案,进宫复旨为好!”
谁能想到,庞玮此时突然变脸,居然还想将徐遮幕也牵扯进来。
“贾瑛,你......”
“下官以为,贾大人言之有理!”一旁的谷廪仓也同样开口道。
怒气满腹的庞玮,言语不由一滞,看向了一旁的李乾安。
李乾安面容之上露出犹豫之意。
却听贾瑛在此开口道:“三位大人,陛下曾对下官说过:只要实情!”
却在此时,有宫中内监与绣衣卫的一名经历官突然联袂而至,内监只说皇帝询问案情进展,命众人尽快拿出结果。
而绣衣卫的经历官则是带来了庄文运与康孝廉临死前留下的供状,供状之中认下了所有罪责,包括伙同徐凤延,勾结逆藩一事,但却没有半个字提到当今次辅徐遮幕的。
几人将庄、康二人的供词看过之后,李乾安最终开口道:“结案吧!”
随即便有负责记录供述的师爷拿着供词让徐凤延画押,徐凤延心知事无更改,也只好人命,带着感激之意看了一眼贾瑛,在供词上按下了手印。
随即,李乾安、庞玮、谷廪仓、贾瑛四人便随着内监一道入宫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