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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年龄不大。
细长脸,干瘦,躺在绣着龙纹的绸缎被子里,脸色涨红,双目紧闭,喉咙肿的厉害,呼吸困难。
烂喉痧到这个阶段,等于半只脚踏上奈何桥。
三拨人走过来,又见着一个素衣中年美妇坐在皇帝床边,用绣着凤凰的白绢手帕抹眼泪。
众人纷纷叫着“太后”,有人跪,有人不跪,乱哄哄的,但大家都很本份,就薛生白一直藏着自己,省了这一跪。
“免了,都免了,这个时候,紧着治病吧,还跪什么啊。”太后声音嘶哑,又瞧众人:“都哪位大夫说能治皇上的病啊?”
太后尤其瞧了一眼那洋人,也就是多勒福。
多勒福是不跪的,传说洋人膝盖缺块骨头,不能跪,所以也就这样了。
现在,多勒福往前一凑,一个禁军便过来拦,袁集则摆摆手,那禁军便放多勒福过去了。
于是太后眼中,这洋人翻开皇帝的眼皮,掰开皇帝的嘴巴,又摸摸皇帝的喉咙,表情越发凝重,最后说:“只能试试。”
“试试是什么意思?”太后马上问,“有把握么?”
“三……”多勒福说,又瞧防疫总官吴非凡向他摆手,就说:“五成吧。”
“就一半把握!”太后勃然大怒,向众人瞪眼睛:“这就是你们说的西医、神医?!”
“我得说实话。”多勒福忙解释,“不然治不好你们中国人砍了我的头怎么办?”
太后便生出怒色,说了句:“哼,非我族类!”
众皆息声。
治或不治,现在说话,都要担干系的,被太后记恨上,那可是个大麻烦。
太后看向王三祝:“王太官,你是太医院主官,给皇上治病是你的职责,本朝是没有殉葬先例,但皇上要是有什么意外,你逃得了干系?”
王三祝当即跪地叩首,但也不肯上前,不必近前,他也出来了,皇帝已病至膏肓,想救太难。
“你们……”
太后正想发飙。
忽得看到一个漂亮男子走近过来,由于所有人都在往后缩,所以这人的行止就尤其出众。
“薛生白!”
低头叩首的王三祝低喊,他不是担心薛生白,是担心薛生白牵扯到他。
“你是谁啊?”太后问薛生白,语气不善。
旁边马上有个太监回:“禀太后,他是叶天士的徒孙,王太官的师侄,葛乙的徒弟,现在是提篮狱的刑官,叫薛生白。”
果然。王三祝眼前一黑,这小刑官,有什么事,总逃不了他的干系,所以他见到薛生白便如此生憎。
“哼,你走上来干什么,不怕治不好赐你一死么?”太后质问。
太后的讽刺之意,刺不破王三祝和多勒福的脸皮。
薛生白则再上前几步,先是一把握住太后的手,说:“太后最近身体也有不适吧,我听你声音应该是肺部炎症,我给你治治……”
瞧薛生白握住太后的手。
太后愣了。
太监愣了。
禁军愣了。
所有人都愣了。
“大大大胆!”太监喊,都吓结巴了。
但这时薛生白已经放开太后的手,而太后感觉,随着这漂亮男子抽手而去,骤然感觉胸腹处像是去了一块块垒,周身爽利,神情气爽。
那边随着太监一声惊喊,禁军已逼近到薛生白近前就要拿下。
陈慧心大惊,她难以置信,难以想像,这薛生白,小刑官,竟然敢随手占太后便宜!那可是太后啊!
此刻见禁军要拿薛生白,陈慧心忙是叫了声:“袁提督!”
袁集也在发愣,这亦是他生平从未见过之景致,听见陈慧心叫自己,袁集倒是知道自己该保这混帐小子,但怎么保……
这时,太后发话了:“无事,没事,这是……什么医术?”
太后一边思索一边感受一边问:“怎么你只摸了我一下……”
说到这,太后面露尴尬之色,的确,只注意身体变化,忘了礼仪和规矩。
“咳!”太后正色,“这小医官医术神妙,让他试试。”
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
所有人都震惊于太后的表现,这算什么?白摸了?或者……还真是治病?但怎么可能!
哪有一摸就能去病的道理,也不是庙里的药师菩萨!
没人敢问,只是瞧着那小刑官挨近病榻上的皇帝。
薛生白掀开盘龙锦面被褥,又解开皇帝身上龙纹睡衣,显露出少年青瘦的胸部来,都说皇帝营养好,瞧这身板可不像。
捻针,开扎。
随着薛生白施针,殿内落针可闻。
这房间不大,挤着众人已显拥挤,但没人吭声,唯有薛生白下针时,王三祝眼前黑了一下,还好莫璐扶他一下。
王三祝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就是自己这一门传承怕是要遭殃了,皇帝那病,针石罔效。
葛乙虽天资过人,自创什么狱八针,但那是刑针啊,用于治病救人,就是虎狼之针,皇帝年弱,怎么可能撑得过去……
这边,薛生白下了几针后,也觉察到葛乙给的方案有问题。
磨针加臼针,激活、激烈全身元气,能获得抗生素样的效果,葛乙大概也是试过。
问题在于皇帝太年幼,太体弱,磨针臼针可是刑针,且不说细菌死不死,人恐怕会先挺不住。
怪不得葛乙说过,要先拿宫中最珍贵那些千年老参吊命,才能行针,倒是也考虑的周全。
薛生白倒是真不用什么老参汤吊命,扎上几针后,便放出搜病帅,一口吞掉了皇帝身上的猩红热。
“啊……”
皇帝倏忽转醒,痛叫出声。
能叫,代表大好。
正暗自神伤于神针一脉将被牵扯的王三祝,听见皇帝出声,如同劈雷炸顶,也是轻“啊”了一声,但没人注意他,所有人都在紧盯薛生白及床上的皇帝。
太后一把扑过去,原本她就近,此刻更是近在咫尺,几乎挨在薛生白背上,一股香风袭来,薛生白无处可躲,不禁皱眉。
“皇帝是不是要好了?!”太后低声急问。
她是眼睁睁看着皇帝一点点病重的,之后已是说得话,知道那是病重之症,现在却能出声,分明是好了呀!
“是好了。”薛生白稍避开太后的脸,这姿态有点暧昧,他说:“太后别碍着我行针。”
“是是是。”太后忙退后,不是意识到失礼,纯粹是怕耽误治疗。
王三祝也听到薛生白与太后对答,只觉人似在梦中,他马上探身前几步,去看皇帝面色,这才几息呀,已不如当初那般涨红,甚至已在略微睁眼,有了意识。
皇帝病好是好事,但王三祝无法理解,完全无法理解,这不可能呀!行针治病,还是烂喉痧这种病,怎么可能好得这么快!
这俨然就是神迹了!
“真好了?”袁集低声问王三祝。
“是……是真好了。”王三祝慢慢答,这一刻,他只觉自己老了十岁,而那在牢狱中躲了几十年的师弟,则正高在云端向他发出嗤笑声。
“OHMYGOD!”多勒福惊呼,“这就是真正的中国医术!”
这又在王三祝心上扎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