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众人,居高临下,似能将一切汹涌的暗流尽收眼底。
半晌,上方之人才用宽和轻柔的语气道:“地上凉,庄妃也莫要再跪着了,赐座吧。”
“臣妾谢过太后娘娘。”跪在地上的女人抬起一张粉黛未施,却清雅绝俗的面庞。她拉着手中的孩儿坐到一旁,低眉敛目。
太后的目光在这对父女身上一扫而光,眼底闪过轻微的不悦,但这丝不愉快很快被她藏在深处。
“此次闻家平乱有功,计功行赏当属头功。”
闻亥拂袖,挥麈行礼,攸然而笑道:“太后言重了,当今之世战乱屡起,骄兵难制,为朝廷分忧,宴清四海,是闻家分内之事。”
“太傅不必过谦,若没有你父子二人,我等焉能稳坐高堂,此番闻小侯爷也功不可没啊。”户部侍郎李朗拱手笑道,脸上的厚褶笑出一层又一层。
“李爱卿说的是,我大雍江山国祚能绵长三百年,靠的便是诸位能臣。此次时运不济,遭此横祸,今后安定民生,晏安海内,需得仰赖诸位了。”太后这话说得情真意切,众臣只得连连称是,同时把目光投向一旁的孤儿寡母身上。后宫不得参政,庄妃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可她不仅在此,还带了一位皇子,这就比较耐人寻味了。
闻姝柔顺地垂首不语,温柔娴静,秀目低垂。清秀的脸有些苍白,看起来只是一朵温婉无害的美人花。
“哼,好一个治世之能臣,闻太傅倒是脸不红心不跳,能坦然受之。”
闻亥听闻言并不恼,而是波澜不惊道:“仲怀兄此言何意。”
出言者是太后兄长王甫,在朝中任参知一职。
“哼,谁人不知从安西回京,快马只需七天即可。贼众不过千数人尔尔,北府军以一敌百,不过万数即可擒敌。闻家小儿却带了足足五万人回京!一路上走走停停,为的就是拖延时日,好坐收渔翁之利!如此包藏祸心,怎堪大用!”
此言一出,众人不敢再言语,心中各自有了算计。
大雍国运到了李微手里,飘渺难寻,又兼不施以明政,致使民怨四起。谁都没想到区区一些暴民组成的起义军,竟一路畅通无阻,朝着京城高歌猛进。一时间朝廷竟无可用之将,只得往边关连发几道召令,命闻燕雪回京勤王。
眼见贼寇们气焰夺天,愈发嚣张,闻燕雪却不紧不慢。回京之路硬是让他走了半个多月,等到他回来之时,京城早已沦陷,人们死的死,逃的逃。
李微身为皇帝,也无人去管他,竟被几个内宦活生生勒断了脖颈。
此时,闻燕雪姗姗来迟,才开始漫不经心、指挥若定地清剿叛军。与久经沙场的北府军相比,这些叛军简直不成气候,很快便溃不成军,四散而逃。可知朝廷上下早已烂到了根里,禁军也只是一帮子酒囊饭袋而已。
还未待闻亥开口,李朗便开口说道:“王大人有所不知,安西远在塞北,乃是苦寒之地。将士们常在关外,战事不紧时便圈地躬耕,军粮多半都赖以得之。此时正是秋收之际,若无军粮,来年与犬戎交战,将士们吃什么?更遑论乌孙对我朝虎视眈眈,虽说那蕞尔小国已对我朝俯首称臣,但仍不可小觑。所以军务繁忙些也是可以理解的,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李朗侃侃而谈,口若悬河,王甫赋性急躁,见他一个小小侍郎居然敢跟自己叫板,便勃然大怒道:“简直是胡言乱语!你懂什么叫打仗?你这辈子怕是连京城的城门都没踏出过半步,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李朗不急不躁,拱手相让道:“王大人所言极是,下官垂坐高堂久矣,碌碌无为,于军事自然是一窍不通。但我等不堪之材既然食大雍之禄,国难当头,就当思报国。若一昧置身事外,又与禽兽何异。”
叛军兵临城下之时,不少大臣携家眷老小西奔逃窜,这番话显然是戳中了某些人的痛处。
“你!”王甫颤抖着手,正要说些什么,上座的太后却率先发怒,只见她长眉倒竖,一掌拍向御座,怒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本应该是勠力同心,还政清明的时候,尔等还要互相攻讦!”
见太后发怒,王甫退了半步,他并未看向李朗,反而是恨恨地瞪了眼全程置身事外的闻亥。
太后冷声道:“今日便罢了,有什么事明朝再议,众爱卿散了吧。”她看向一旁的庄妃,目光在触及她身旁的孩子时,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庄妃也累了罢,带着涵儿下去好好歇歇吧,这些天也劳你受累了。”
庄妃施施然起身,柔声道:“臣妾谢过太后,这都是臣妾分内之事。”她身旁的李涵也端正了姿态,跟着行礼道:“孙儿谢过皇祖母恩。”
等到人都散尽了,太后才缓缓闭上眼,略感疲惫地扶额叹息。她身后的内侍见状,忙上前伺候着,在她额首两侧的穴位不轻不重地按揉了起来。
“唉,这朝中没了主事,太后娘娘也真是辛苦了。”
“辛苦?哀家可是半分都不敢松懈。”
内侍想了想,说道:“王大人会明白太后娘娘的苦心的。”
“兄长糊涂啊。”王氏睁开眼,一扫之前疲态,“哀家自然知道他担心什么,可现如今担心能有什么用?”谁叫那李微子嗣单薄,后宫中仅有两个皇子和一个公主。另一个皇子还是之前李微在潜邸时,一个身份低贱的侍妾所生,自然是拿不到台面上来的。
既便如此……王氏长叹一口气,说道:“这天下还能姓了闻不成?”
第5章父子
清秋已至,宫殿上的琉璃瓦在煌煌白日的照耀下,仿佛覆上了一层薄霜。闻亥一身官服在风中飘然,李朗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闻府的马车早已候在宫门口,两人走近后,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从里面掀开了车帘,半遮半掩地露出一张桀骜不驯的脸,那张脸不冷不淡地看了过来。
李朗上前施礼,笑道:“侯爷安好,下官这厢有礼了。”
须知闻家以开国功勋受封为公爵,闻燕雪又在六年前凭借军功受封为侯,一门双爵位,荣宠无双,可见一斑。
闻燕雪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却不看他。李朗心领神会,冲着闻亥拱手道:“学生先告退了。”
闻亥摆摆手道:“你且先去。”他弯腰钻进了轿子内,李朗离去后,父子二人相对无言。
终于,闻亥率先打破了沉默,“我看你这几年是在外放野了性子,胆敢连朝廷的话都不放在耳里。”
言语虽严厉,却没多少责备的意味。他阿爷本来就是个温文尔雅的性子,做什么都不紧不慢,也许是因为这几年在钦天监任官,又好求仙问道,气质愈发地淡泊遗世了。闻燕雪懒洋洋地斜靠在一只绣花软枕上,一双长腿在狭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