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谷来了。”
巴格达市区内,无数照明路灯发散出来的亮光交织在一处,却驱散不了吞没郊野的夜幕。距离伊本.哈蒂卜医院尚有一百多公里的道路上,布伦希德身体一震,抬手按住前方星野苍介的肩膀。
“圣人”与“女武神”两种变格往往会相互抵制,在北欧躲避追杀时,布伦希德曾“偶遇”博罗特.若兰,并从对方那里学到了临时将两种力量汇聚到一处的诀窍,但在每个月的特定几天,她仍然会因为两种变格的冲突而暂且丧失原有实力,布伦希德将其称之为“波谷”,而相对应能发挥出全部实力的状态则是“波峰”。
“嗯,我知道。”坐在副驾驶位的星野苍介扭过头来:“华莉丝医生,这次就拜托你了。”
罗赞.华莉丝只是点头应允,不发一言。
“夕风,听说过马洛维特吗?”司机位的伊万诺夫缓缓踩下油门,汽车速度又提高了一档:“那是温德族(古代德国地区的一个斯拉夫民族)传说中的噩梦之神,我怀疑月华先生得了马洛维特综合征。”
“这样的病例我闻所未闻,有什么依据吗?”
华莉丝竭力在脑海内搜索着相关信息,她确信认知中与此有一点联系的条目只有马凡氏综合征(注:一种遗传性结缔组织疾病,为常染色体显性遗传,患病特征为四肢、手指、脚趾细长不匀称,身高明显超出常人,伴有心血管系统异常,特别是合并的心脏瓣膜异常和主动脉瘤)。
“华莉丝女士对此毫不知情很正常,”汽车即将进入市区时,伊万诺夫将制动踏板缓缓压下,脸上的表情不知不觉中变得凝重:“那是全世界目前仅确认一例的极罕见病症,不,准确来说是神秘学领域的诅咒,四年前,我在雅库茨克亲眼目睹了那位受害者因为马洛维特综合征失去生命的全过程。”
四年前,俄罗斯联邦雅库特自治共和国,雅库茨克市郊。
赤身裸体的男人瘫坐在雪地中,嘴巴张大至极限,暗紫色冻疮遍布全身。
“我看见了!”
男人的声音被寒风裹挟着钻过铁栅栏,等到传入伊万诺夫耳中时已含混不清,不过这位俄罗斯联邦监狱管理局的分局上尉能够理解囚徒在表达什么。
“所以你们只是让他嚎个不停?”伊万诺夫知道那囚徒的身份,没等随行的临时下属做出回应他便补充到:“说吧,那个发神经的占星术士施展了啥魔法,能让你们如此畏手畏脚?”
他也看见了!”
囚徒能听见自己体内血管爆裂的声音,但他完全没有在意那种不足挂齿的小事,而是继续对着苍茫天空大声呼喊着,仿佛世间只剩下他一人以及某个不可言明的存在。
“起初,我们在医务室内对他的身体进行检查,发现该犯人患上了重度失温症以及神经性头疼,除此之外还有慢性心功能不全、慢性化浓性中耳炎、轻微弥散性血管内凝血等症状…”
“哈,你是要把他的前世今生都向我介绍一遍吗,包括喜欢的内衣款式和影视剧类型?”伊万诺夫有点不耐烦:“直接快进到你们都无法接近他的原因,再晚点那家伙都要活活冻死了。”
“…我们害怕。”
“你怕不是在逗我?”伊万诺夫没打算做无用功:“劳烦各位把钥匙给我,我得先让他暖和点。”
“是这样的,”另一个下属连忙补充道:“现在的这个距离就是极限了,那个犯人周边十米仿佛有一层禁制,我们一但突破就会感觉自己处于随时可能死去的环境下。”
“有意思,”保险起见,伊万诺夫后退了几步:“从他的身体出现异常开始计算,到现在一共过了多长时间?”
“不到四个小时,前三小时绝对没有那种禁制,后来他的身体甚至短暂恢复了正常,强行来到那个露天囚犯运动场后,仅仅过了十分钟左右,该犯人就脱下全部衣物瘫坐在雪地里,同时禁制出现,五分钟后,您便来了。”
“很好。”
在多人惊恐的目光中,伊万诺夫跃过围栏,稳稳落在距离囚犯不到五米的雪地上。
“很遗憾,他死了。”
占星施术旅团首领,居伊.德.埃尔贝,确认死亡。
十二年前,发生于俄罗斯西部边境地区的“占星施术旅团援护战”中,出身英格兰的魔法佣兵威廉.奥威尔孤身一人将成教的某支精锐部队击溃,被该部队追杀的魔法结社“占星施术旅团”,其中多数成员在威廉.奥威尔的帮助下顺利出境,然而名为居伊.德.埃尔贝的结社首领在监狱内始终受到严密管控,即使是威廉.奥威尔也无力搭救。
那种随心所欲的强者可真麻烦,伊万诺夫这样想着,他当初和威廉.奥威尔仅仅是简单过了几招,对方就在达成拖延目标后匆匆撤离。
“嗯,按照正常流程让狱医小组解剖尸体并填写报告吧,我也会写一份说明的,”伊万诺夫在胸口比划了十字:“愿逝者得到上帝保佑,唉,虽然从死相来看这不太现实。”
那时,伊万诺夫又瞥见囚犯生前所坐的积雪表面有被划出的“Chevalblanc”字样,通过询问其他人方才得知,那是法语中代表“白马”的词语,监控录像显示,那个叫做埃尔贝的倒霉蛋在临死前十几秒内用手指留下了他在人世间最后要传递的信息。最终,伊万诺夫将该症状命名为“马洛维特综合症”,又称“白马恐惧”。
直接死因是天花病毒引发的体内大出血,这一点属实出乎意料,1980年,世界卫生大会正式宣布天花被完全消灭,天花病毒在自然界已不存在,况且此前医务室的医生信誓旦旦地保证死者生前体表根本没有出现红疹(红疹于犯人死后才出现)。
伊万诺夫本以为是魔法术式的效果,谁知这更接近于某种玄而又玄的杀人手法。
死者体内的天花病毒并未检测到特殊之处,生前也不存在任何异常行为。
一连几天四处询问相关人员以及查看资料后,伊万诺夫几乎彻底放弃。
疑点太多,可真正有关联的线索太少。
那么先整理一下吧。
伊万诺夫在笔记本上画出一个代表时间的坐标轴,最右端的红色小点代表死者生命的终结,其余黑色小点则各自代表死者不同身体状态阶段之间的分界点。
第一阶段,8:20—8:22,埃尔贝的多种病症共同发作,毫无征兆可言。
第二阶段,8:22—11:21,埃尔贝在医务室内接受检查与医治,病情初步稳定。
第三阶段,11:21—11:28,埃尔贝的身体状况全面好转乃至表面上彻底恢复正常。
第四阶段,11:28—11:36,埃尔贝借口出门散心来到露天运动场,由于户外严寒外加积雪较厚的缘故,该运动场内仅有他一人,外围则有多位狱警巡逻。
第五阶段,11:36—11:45,埃尔贝出于未知原因脱下全身衣物,开始对着天空交替大声呼喊“我看见了”与“他也看见了”这两句话,十米“禁制”同时出现。
最后,埃尔贝迎来了突发死亡,死亡时间定格在上午11:56:59。
时间应该并不重要,当初的伊万诺夫如是想到,重要的是动机。
作为“占星施术旅团”的首领,且占星术本身就是根据天象预测人间事务的手段,埃尔贝无疑掌握了不少珍贵机密,这也是俄罗斯成教如此重视他的原因。
既然有人想要问出秘密,那么就一定有人想要掩盖秘密,有动机对埃尔贝下手的人很多,但基本不会有人会采取如此繁琐的方式灭口,原因无他,这种人为施加的“链条”往往破绽百出。
将时间轴画好后,伊万诺夫又改变了角度,他开始暗中了解埃尔贝生前的喜好以及生活习惯,上司已经下达了终止调查工作的指令,如若在明面上对于死者表现出关切,伊万诺夫很难保证自己不会是某些人的下一个目标。
很快,他就总结出埃尔贝的两大喜好:观测星象与收集服装,前者乃“分内之事”,更具特殊意义的是后者。
从赵武灵王推广胡服骑射到孔雀革命;从波西米亚风格到洛可可艺术;从米兰时装周到极简主义,埃尔贝生前对于全球服装的变迁历史颇有涉猎,哪怕身陷囹圄也无法遏制他购买或设计服装的热情(为了照顾他的感受,俄罗斯联邦监狱管理局甚至会帮助埃尔贝从外界购买各类面料或成品)。
就是这了。
待到完全熟悉监狱内部结构后,伊万诺夫才正式开始下一步调查,埃尔贝存放服装与面料的地方自然不会是牢房,而是距离不远处的一个独立大号隔间。
伊万诺夫用备用钥匙打开隔间大门,空气中的浮尘有如聚拢的蚊群快速涌动,他轻轻捂住口鼻。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件青色唐制圆领袍,同等面积的左右襟在胸前交叠掩合后,穿着者可使用腰间蹀躞带(注:由皮革制成,起束腰作用,装有挂带或带具有明显的可挂物品功能的腰带)将衣襟上提至颈部,固定于颈部位置的系带还可解开形成翻领,看样式大概率是从中国买来的。
伊万诺夫正待拿起圆领袍细细查看,衣服右侧箭袖部位有一根青丝缓缓飘落,他下意识伸手接住,谁知那青丝竟主动在他的袖口部位绕上一整圈。
“啊?”
伊万诺夫的脑海中强制“放映”了一段影像:野心勃勃的王族养子勾结敌国降将以“清君侧”之名掀起叛乱,在一众身着青衣的兵士簇拥下,那位本无王位继承权的养子被立为傀儡皇帝,最终又遭那位敌国降将杀害。
《隋书》卷二十二《五行志上》曾载:大同中,童谣曰:“青丝白马寿阳来。”其后侯景破丹阳,乘白马,以青丝为羁勒。后人便以“青丝白马”作为叛乱军队的代称,侯景之乱最终被王僧辩等梁朝部将平定,出逃中侯景被部将杀死,百姓因怨恨将其尸体分食殆尽。
一截青丝,封存一段历史,面对那如此血腥的历史,伊万诺夫觉得自己完全能撑得住。
能让埃尔贝如此绝望的“影像”,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