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路周有一瞬怀疑过是不是手机出了问题。
他借来疗养院的座机拨过去,是通的。
又换成自己的手机。
嘟嘟嘟嘟嘟嘟——
仍然是忙音。
现在是美国时间早晨六点,这个时候除了医护团队办公室里有值班的医生,没有醒着的人。他推着轮椅坐电梯下楼,在这条又软又安静的长绒地毯走廊里艰难行进。
真的很讨厌这里。
每时每刻。
敲响办公室的门,医生见到他很诧异,问他怎么了?
被拘禁在大洋彼岸的这段时间,路周的英语有了实质性进展,听起来不那么费力了,不过也因为这里没有外人,同时不会有人闲着无事来跟他闲谈,他的口语依然磕磕巴巴。
想了想措辞,他问医生,是否可以给他充个话费。
医生满脑袋问号。
碍于那位优雅的先生,也就是这处疗养院的实际拥有人,年轻的孟先生有交代在前——除了不让他回国,其他要求尽可能满足。医生还是登上网络,第一次学习如何给中国运营商缴纳话费。
缴了一千多美金。
他问够不够。
年轻的男士大概没听懂,只低着头,捣鼓手里那台手机。他试着拨了几通电话,眉心的褶皱肉眼可见变深,年轻英俊的脸也变得阴沉。
医生内心感叹,谁说美国话费高的。
这位年轻的中国先生让他涨了眼界。
鼠标已经再度点开刚才的充值页面,年轻先生却已经转头走了,手机搁在扶手上,艰难推动轮椅的背影显得那么狼狈。
“嘿,先生。”医生喊停,“需要帮助吗?”
“不了,谢谢。”
背影没有片刻停留。
医生扬声:“你的肋骨感觉怎么样?”
他在拐角处顿了顿:“好多了。”
“下周检查完,说不定胸带就可以取下来了。”
男生终于回头:“那我可以正常走动了?”
医生眨眨眼:“如果恢复得好的话。”
“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自由活动?”
“先生,那可不是我的职责范围。”医生遗憾道。
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睛再度沉寂下去,意料之中。医生耸耸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的职责只是治病救人。
路过会客厅,那里的地毯和沙发早就被换上了新的,看不出上次在这打架——确切来说,是单方面挨揍的痕迹。路周薄唇紧抿,他后悔那时出于对他哥的歉意而放弃还手了。要是让她知道,一定会觉得自己窝囊。
不,她不会知道了。
她把自己拉黑了。
这个认知让路周很挫败。
最初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他还自欺欺人地想过,不是这样的,或许是手机欠费。国际长途那么贵,不是没有可能。可欺骗自己的谎言那么低劣,根本禁不起细想。
他其实完全知道,如果只是欠费不会是忙音,而是机械女音一次次地友情播报。
路周望向窗外,这里有和榕城一样的海岸线。
清晨的曙光在海面冉冉升起,照得人发晕。他望向无垠大海,一定要回去。
一定会回去的。
***
近些日子榕城很繁忙。
作为两岸三地联合经济论坛的东道主,榕城早早做好了市政工程。大人物频繁光临,让榕城居民也与有荣焉。
早起在菜市攀谈。
有人说昨天看到了特首的车,好威风,前后七八辆黑色奔驰。
“那算什么。”另外一人反驳,“你不知道以前孟老在的时候,这是常规配置。”
“孟老是谁?”
“孟泽平啊,榕城孟家,你榕城人不知道?”
“系唔系呀?他那么大排面?”
“人家好不容易上位排面大点怎么了啊?我要是跟他一样有钱,我每天食海参鲍鱼啦。”
“难怪你穷咯,眼界这么低。只知道海参鲍鱼。”
“那你想怎样嘛?”
“我肯定要像他二儿子一样啰。这次经济论坛,他可是要当咱们榕城代表的。”
连续三天的活动都在榕城会展中心举行。
媒体展露出来的繁忙只是冰山一角,真正在为这次经济论坛干活的人披星戴月,嘴巴燎了泡,脚底磨出茧,一个个在最后一天的时候都跟鬼似的,互相见面只看得到对方厚重眼袋下的一大坨青灰。
方尖儿是其中一个。
她快忙疯了。
因此听说今晚结束后全员聚餐的时候,她无动于衷,目光呆滞,只想回家好好躺尸。
旁边同事同样有气无力:“那可是人均1288的自助,我觉得错过这次机会,我这辈子不可能花自己钱去吃的。你真不去?”
“不去,12888我都不去。”方尖儿说。
“哦。”同事点头,“那我努力把你那份吃回来。”
结束后两拨人就地告别。
方尖儿原本想去会展中心门口打车的,想想最近这里成功打到车的概率,又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地铁口走。
太惨了。
打工到这个点,还要挤沙丁鱼罐头地铁,站七站路再转线,继续站三站路……想到这,方尖儿就已经气馁。
开始在心里权衡往外走两条街再打车的打算和挤地铁哪个对她更仁慈。
正在路边纠结,忽得有辆黑色轿车远远对她打了下双跳。方尖儿左看右看确信这棵树底下只有她一个人,眯了眯眼。等近了这才发现,车头立着一个小金人,车身加长加宽,特征明显——ohshit,是可怕的孟总的车。
腿上酸软瞬间抛到脑后,方尖儿立正站好。
车窗在她面前徐徐下降,露出司机大叔板正的身影和白手套:“方小姐?”
“哎,你好!”方尖儿连忙应声。
“这边不好打车,不如送您一程?”
方尖儿很心动,非常心动。
偷偷瞟向后车厢,那里看起来不像有人。
想也对,孟鹤鸣那样的人物,这个时候一定是在参加什么高级晚宴。经济论坛都结束小半天了,还在会展中心干嘛?!
思及此,方尖儿果断抱拳:“多谢多谢,我正想着偷个懒不去挤地——”
拉开的车门里露出男人矜贵的侧脸。
方尖儿咽了咽口水:“……铁。”
门都开了,这时候转头就跑好像更不对。
方尖儿硬着头皮坐进去,隔着几丈远:“……呃嗨,孟总。这么巧。”
说完方尖儿更想打自己的嘴。
都上了人家的车了说什么“巧”,嘴巴没用不如捐了。
她一脸挫败地抹抹脸。
好在男人没有为难她,如常与她打了个招呼。
养尊处优的人骨子里就会散发金钱的味道,什么是金钱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