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人字辈（五）

陇西

临洮

县府

“羌人都离开了吗？”

县丞苏休对主簿董元祯问道。

半年前，羌人大部队离开凉州，去了并州和关中，于是鹿县长带着主簿以及十几个乡勇去城外探察情况，结果被一伙流浪的羌人杀死。

苏休接过临洮的控制权，并且升任书吏董元祯为县主簿。

他之前在县城内储存了一年多的口粮，如今也快消耗殆尽了，只剩一个月的口粮了，要是再不去外面获得粮食，全城的人都得饿死。

临洮县位于洮水与的拐弯口，北边是洮水，东边和西边都是山，南边有一条小道可以通往武都郡。

以前的时候，汉人生活着洮水边农耕，移民来的羌人生活在山脚下放牧，顺带也有一些农耕。

顺着洮水往下游而去，可以抵达陇西郡的郡城狄道，再往下游可以抵达金城郡。

有一部分金城羌人，就是顺着洮水来到临洮县，然后从临洮县小道进入武都郡，再从武都郡进入益州。

他原以为羌人叛军几个月也就被镇压了，没想到都过去一年多了。

为了获得食物，苏休对董元祯下令：“你带几个人，坐牛车去外面找一些新鲜尸体带回城来，记住，要新鲜的，腐烂的不要。”

董元祯（董卓祖父）搞不明白县丞要干嘛，但还是遵命。

城门打开了，董元祯以及三个小吏被迫出城，他们坐着一辆牛车，出城寻找新鲜尸体。

在城外的一个聚落里，他们找到了许多新鲜尸体，汉人羌人冲突时留下的尸体遗留在这里。

他们一共装了十六具尸体上车，有汉人有羌人。

随后，他们回到县城。

县城城门打开后，又立马关上，生怕附近有羌人趁机冲过来攻城。

夜里

苏休又找到董元祯，对他吩咐：“我给你安排几个人，把这些尸体处理了，剁成碎肉，明天开始混进粮食里给百姓吃。”

“你放心，我们县府里的人肯定继续吃干净的粟米，这些是给百姓吃的。”

“到时候就说是牛肉羊肉，你不要声张，这也是没办法，我们总不能饿死是吧？”

苏休想了很多办法来保证不会断粮，去城外收集新鲜尸体只是其中之一。

他每天还会把一些没有能力守城的老弱病残送出城去，美其名曰让他们回家团聚，其实就是城里没粮了，所以把一些不重要的百姓放出城去，让他们在城外自生自灭。

减少城内人口，从而减少粮食消耗。

此后，董元祯每天都去城外收集新鲜尸体，找不到新鲜尸体时，就拿腐烂的尸体凑数。

总之不能让百姓饿肚子，不然他们会造反的。

城内的伙食标准也降低了，只要勉强饿不死就行，吃饱是不可能的。

如果饿了，就多睡一睡，睡着了就不饿了。

如此这般，在缺粮的情况下，苏休居然又坚守了一年。

永初三年

夏

临洮

省吃俭用下，粟米消耗殆尽。

哪怕县府也吃不上粟米了，只能吃城外的“新鲜野肉”，而普通百姓，则只能吃“腐烂野肉”。

因为“野肉”吃得太多了，很多百姓都病死，城内还爆发瘟疫，就连苏休也因为吃了太多野肉，得了怪病。

县府内

苏休正拿着一块木板烧火烤野肉。

这块木板是在城外找来的，其实就是把城外聚落百姓的房子给拆了当柴火烧。

毕竟森林太远了，而且容易遇到羌人，太危险了。

他这还算好的，也就县府里的官吏们有机会吃烤熟的野肉，普通百姓被迫只能生吃野肉，因为柴火也不够用了。

苏休吃的这块野肉是一条大腿，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的，还算新鲜。

他拿着匕首割肉，强忍着恶心，把肉吃进肚子里。

这时……

主簿董元祯突然冲过来，激动地大喊：

“县丞，援军到了！”

啪！

苏休手里的烤野肉掉在地上，瞬间就不香了。

他先是恍惚，愣神许久，然后慢慢站起来，最后又突然大笑。

“哈哈哈哈哈！”

“到了！到了！”

“朝廷的援军，终于到了！”

“哈哈哈哈！”

县府里的其他小吏也是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两年半！

两年半啊！

你知道我们这两年半都是怎么过来的吗！！！

一个月前，县尉因为吃野肉吃得太多，得了怪病死掉了。

所以，整个县府只剩苏休一个朝廷命官，其他都是小吏。

苏休热泪盈眶，他激动，很激动。

再也不用吃野肉了，终于可以吃米了，哪怕喝稀粥也比吃野肉好啊。

三十多岁的大男人苏休，抹了抹眼泪，带着众小吏出城迎接朝廷大军。

城外

西域副校尉梁慬带着三千轻骑，等着临洮县开城门。

“凉州全境沦陷，其他县城都被羌贼攻破，没想到临洮县居然还在坚守，这临洮县的县官，真是朝廷的大忠臣啊。”

“这样的忠臣，不应该埋没在区区一县之地。”

他从西域一路东进，收复那些被羌人攻破的城池。

羌贼主力都跑去并州和关中跟朝廷主力决战了，所以最早爆发羌乱的凉州，反而羌贼数量更少。

不久后，城门打开，县府官吏们出城迎接梁慬。

由于野肉吃太多了，所以县府官吏们的身上长出许多怪斑，而且一个个面黄肌瘦，估计援军要是再迟两个月，就全得饿死了。

梁慬来到那个县官面前，本来还想说一些客套话和赞誉的话，但千言万语，最后也只得汇成一句话：

“辛苦了。”

那县官满脸泪痕，拉着梁慬衣袖激动不已：“朝廷，没有忘记我们，没有忘记我们，呜呜呜呜~”

梁慬拍了拍县官的手掌，安慰道：“朝廷不会忘记你们。”

这位县官正是苏休，他现在只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在太学多待几年。

这凉州，不是人呆的地方。

想当年，他在太学吃尽山珍海味，时不时还带着学弟们去雒阳女闾风流快活，还结识了一位花魁。

可是最近这两三个月，他连一碗米饭都吃不到，每天晚上饿得两眼冒金星。

虽然他之前强征牲畜赚了五百金，但有钱也花不出去啊，空有金子却吃不到一碗饭。